梦寐感神异

崇芳阁是位于太子属宫内的一处宫苑，是刘启在烦闷或无聊时最喜欢光顾的地方。　　这里芳草连荫，情趣古雅，皇太子幼年很喜欢在这里读书写字，加冠成人后，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也会到这里徘徊下。只有在这个地方，他才会毫无戒备的放松身心。近日代父亲处理国政，事务繁剧，接连数日早起参加朝会，还于清凉殿内受了暗箭，精神上早已倦怠不已，午后炎热的天气更使连日奔忙的太子昏昏欲睡。　　琉璃盏在案几上静静的端立着，盏内未饮完的柘浆澄澈、清明，而微微的鼾声已从床榻的方向传出来。　　迷迷糊糊间，刘启似醒非醒的睁开了眼，身上沉重的很，软软的没有力气。头转向窗外，天清气朗，万里苍穹之上，洁白的云朵也软绵绵的，在天上不急不缓的飘着，一派慵懒。　　白云苍狗，天地千万年如斯；沧海桑田，人这辈子却来去匆匆啊。看着天空，刘启的眼中有难得的柔和。神思恍惚间，他清楚的看见，就在蓝天白云深处，一只体型巨大、全身通红、鬃毛和尾巴上呼呼冒着火焰的红彘，浑身裹挟在火焰与热气中，从九天之上直下苍穹！　　还来不及反应，这只红彘已四蹄生风的从天宇冲入了崇芳阁，速度之快之迅猛，威风凛凛的向太子扑过来。面门感受到灼烧般的疼痛，刘启大叫一声从榻上跌了下来。　　一睁眼，哪里有什么火焰？哪里有什么红彘？原来刚才不知不觉睡着了，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刘启心里稍稍安定下来，可背上冷汗涔涔，胸腔里还在咚咚的狂跳。　　虽然说只是一个梦，可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真实的就像身临其境一样！　　待恢复了几分清明，他仍然能清楚的回想起那只红彘的獠牙，还有那周身环绕的火焰，以及它近身时那炽热的烧灼感。哪里像是梦？　　定了定神，刘启哼了声，干脆起身往窗下一坐。什么东西，竟敢入孤的梦境，孤倒想看看，究竟是神物还是鬼物！　　眼睛扫到窗外的瞬间，太子的眼睛瞪大了。　　只见碧蓝天空下，巍峨殿宇间，一条长蛇状的红色东西从天空延伸下来，盘绕在崇芳阁周围。更惊骇的是，这个东西似乎是活的，它虚悬于空中，在距离崇芳阁瓦当数米的空气中缓缓游动，红色的薄雾如影随形的掩盖了它巨大的身躯。　　崇芳阁内的陪侍的众人也看见了在殿阁外盘桓的“景象”，吓得屁滚尿流。　　“殿殿殿殿下！”　　“不要慌！卫士何在？”刘启已按住了剑柄。崇芳阁内的常侍、宫人以及为数不多的卫士听到太子的声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纷纷挤到刘启身边，将他拥在中间，有些胆小的已吓得瑟瑟发抖。　　那红色东西并没有停留多久，在众人惊魂未定间，转眼便不见了，就像它的突然出现一样。在确定“它”走了后，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泰一神呐，那是什么！太可怕了！”　　“跟蛇一样，身子长长的，通身红色，还放着光！！”　　“龙，一定是龙！”有人这么喊了出来。　　在众人七嘴八舌间，刘启一言不发的整装离开，值守卫士长赶紧带领众下属紧紧跟上。　　太子休憩此地时出了这种怪事，现在第一要紧的就是保护储君安全。见太子离去，众宫人这才噤声施礼送离。待皇太子一行远去，崇芳阁又再度喧闹起来。 　　午后的一幕并非只有崇芳阁内众人看见，未央宫中几乎人人都见到了这一幕。现在整个宫群都在议论这件事，纷纷传闻神异之象降临未央宫，赤龙现身蟠于崇芳阁。　　传言在宫闱间游走，越传越玄。　　汉时人们对鬼神灵异之事十分重视，上到九五之尊，下到贩夫走卒，都不例外。几乎是同时，卧病在床的刘恒也听说了今日崇芳阁的异事。此时，刘启已回到太子(和谐)宫，并即刻传召太卜待诏姚叟兆问吉凶。　　被传召的这位太卜待诏，姓姚名睿，平生精于相面释梦，并凭此技入选了太卜属官，由于他是位年届六十的老者，人们平时都以“姚翁”呼之。 　　“孤幼时听大母讲过，昔日高皇帝微时，曾于丰西大泽斩杀一条挡道的大白蛇。后来有人看见一个老妇人在白蛇被斩杀的地方哭泣，于是便问她为何哭泣。老妇回答说‘我的儿子是白帝之子，变化成蛇挡在道中，没想到竟然被赤帝之子斩杀了，我就是为此而哭。’当时听的人不相信，以为她满口胡说，没想到老妇人一下不见了。高皇帝乃沛人，好楚俗，楚俗尚赤，因此高祖在沛县始举义旗时，旗帜均为赤色，一统天下后，以赤色为尊。使节用赤旄，列侯乘朱轮，九锡之制用彤弓、彤矢、朱钺。赤色，乃是我汉家祥瑞之色。如今，有赤龙现身于未央宫崇芳阁，依卿看，会是何征兆呢？”将午间梦寐一事讲于姚翁后，刘启忍不住将心中所想也一并说了出来。对这些通鬼神之事的术数大家，坦诚相叙才是上策。　　听完太子的话，姚翁恭喜他道：“殿下，这是大吉祥的预兆啊！”　　“殿下宿于崇芳阁，才梦红彘下凡，醒后即有赤龙傍身。红彘、赤龙皆是天上瑞物，这是上天派来通告喜讯的天使，意在昭告太子，不久之后，将有命世之人降生于崇芳阁中，其人能开疆拓土，攘夷狄于千里之外；能万古流芳，扬威名立百世之强！” 　　刘启心内吃惊，面上却不形于色：“依卿言，是有神灵来传告，有一位开创汉家全盛基业的雄才之主会降生于此阁？”　　“诺，不仅是汉家的雄才之主，还是历朝历代都难以企及的不世之君，只是……。”姚翁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刘启没有觉察到自己问的有多么迫切。　　“这位天降之人虽为刘宗盛主，其人、其性必然也妖异非常……。”老相师据实奏道。　　虽然姚翁没有说完，但刘启能意会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这种能开创盛世的人，必然集大吉大凶于一身！大忠大奸，大恶大贤，谋略深远，杀伐决绝，具备这些才是能驾驭天下的人。只是，此番话能有几分应验？　　“今日所说之话，不可外泄一字。”　　“老臣明白。”　　将姚翁遣走后，刘启一个人在画堂内慢慢踱步。看着堂内悬挂的历代先祖及功臣绣像，刘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今日崇芳阁之事太过诡谲，他需要认真、冷静地想一想。　　据说，人间的帝王将相，与周天物事均有感应。但凡有大人物临世，多有神异之象显现，这点刘启深信不疑。昔日，黄帝梦见有大风刮起，将尘垢尽数刮走，使天地一片清明，醒后释梦当得“风后”者为辅，之后果然在海隅觅得此人，其人精于数理、才干出众，终成轩辕氏首辅；商王昭梦见一个叫傅说的贤人，能翼佐大政，于是根据梦中所见画了图像四处寻找，之后果然在北海附近寻得此人，任以为相后，商朝果然大治。还有尧帝梦见攀天而上，舜帝梦见眉长如发，都是富贵之征兆，且都一一应验，可见梦寐一事，确是神异非常。说起来，邓通那个佞人能有今天，不也是由于天子的一个梦？　　若姚翁所言为真，能将汉朝引向全盛巅峰的那位天命之主注定将降生于崇芳阁，这么看来，他还并未出生或者即将降生？刘启想着想着，脑子不由就转到了后宫的一众姬妾上。　　皇太子是既定的未来储君，在当今皇帝驾崩后，将接替大统。成为新君后，要考虑的头等大事之一，便是确定下一任储君！如今，他已有九个儿子，子嗣繁盛，在数量上倒是不缺，可是，这未来的天下之主不是随便就能议定。按照姚翁所言，岂不是表示未来的君王还不在这九个小子间？若不在，那后宫中到底哪位女人将会生下这位命世之人？最近，永巷中只有新晋的家人子王儿姁怀有身孕，难道是预示她腹中的小孩？万一不是，那谁才是这位天降雄主的母亲？可能是第一次，刘启开始认真的思索起他的那些女人。　　这个问题实际上不复杂，刘启心里也不回避。　　命世之人将降生于崇芳阁，他将是未来开创巅峰基业的人。现在的问题是，谁将生下这位命世之人，或者更确切地说，皇太子愿意让谁成为这位雄主的母亲？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独自在画堂徘徊了一下午，没人知道皇太子究竟想了什么。刘启的心，从来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拿捏得住的。　　在朝政上，他可能倚重晁错、周仁，却不会真的多么相信；在亲情上，他可能维护父母、爱护同胞手足，却不会只是恭顺；在后宫众美人上，他可能会宠爱、纵容，却不会真的用情至深。并不是说太子没有情感，或者情感淡漠，恰恰相反，刘启是个十分有情有性的人。只是，人的感情是种很奇怪的存在，人间多少夫妻、多少亲伦、多少友人，深厚时可以深厚到为某人倾尽所有，寡薄时也可能寡薄到对某人赶尽杀绝。可能在某一个时期鹣鲽无猜，也可能由于某件事反目成仇。太多可能，无法一言以蔽之。就是相伴一辈子的夫妻或亲人，又有几个是真正了解彼此的？起码，对刘启来说，他的生身父母、同胞手足、同枕爱姬，就真正了解他、为他着想吗？未必如是。　　难得糊涂是种豁达的活法，可作为未来的君王，最好还是活的聪明点，否则，恐怕又是另一个齐桓公了。　　终于听到画堂内皇太子召唤的声音。　　“殿下，可是要传晚膳？”孙元试探着征询他的意思。　　刘启伸了个懒腰，颔首表示你去办吧。随即，他叫住了离去的太子舍人，淡淡的说：“晚上，叫阿娡过来。”　　是夜，皇太子刘启召幸兰林殿王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