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王娡始料未及的是,母亲回去长陵不久,便因为一桩啼笑皆非的事,而再度来到了她的面前。  季夏的一个清晨,在皇太子与两位公主都去往宫内的学苑后,椒房殿女御邬君兰突然接到了守卫的通传。说是中宫母亲的车马已经到了宫门外,正准备往这边来。  听闻女御的奏报,王娡十分诧异。母亲回去方才二十来天,况且当前正值季夏时节,酷热难耐,是什么事使得阿母要亲自跑这一趟?虽心存疑惑,她仍赶忙着人去往宫门处,迎接大人的车乘。  不多时,臧儿在三个儿子的陪同下,来到了椒房殿。见这阵势,王娡又是一愣,怎么今日三个兄弟都陪阿母进宫来了?  跟王信和田蚡、田胜递了眼色,兄弟三人都是一副不好启齿的样子,王娡的疑惑更重了。  殷勤地将母亲和兄弟们让入里间,又令人将早已备好解暑的瓜果、饮汁送了进来,王娡这才小心问她道:“阿母,出了什么事?怎么兄弟们今天都没去官署?”  “是我让他们一起过来的。”臧儿淡淡的说道。  王娡环视了几个兄弟一眼,不解的看向母亲。  臧儿神色如常:“娡儿,这事说来可笑,但是关乎我们全家、甚至是当今陛下,我琢磨着,还是亲自来一趟比较好!”  什么事竟然连陛下也有牵连?王娡更是不明所以。  “蚡儿,跟你大姊说说吧!”臧儿看向儿子。  三兄弟中属田蚡最善言辞,见母亲发话,他轻咳了一声,斟酌着开了口:“大姊,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却说自从臧儿归去长陵后,日子平静了没几天,田氏府邸的大门口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据来人投递的名札上介绍说,是受曲周侯郦寄之托而来。  臧儿十分奇怪。不管先夫田氏还是她本人,与曲周侯并无深交,最多也就是在宫内某些场合见过几次,知道这个人。不过作为女主人,她仍然客气的接待了来客。启料,在简单的寒暄后,来人开口便令她震惊了!  原来此人是为曲周侯说媒而来,提亲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臧儿!  听闻这话,臧儿便有些愠怒。她的夫君刚故去没多久,正是伤心缅怀的时候,这种时候,却有人不知眼色的上门来提亲?这是把她当成什么人了?而且,如果没记错,这曲周侯郦寄,已经是个过了花甲之年的老头了,怎么还这么为老不尊?  关于曲周侯郦寄的一些事,臧儿也是听说过的。他的父亲名叫郦商,是当年跟随高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之一!郦商勇猛忠诚,曾立下不少功勋,很受高皇帝器重!因此,在汉室初立,高皇帝论功行赏时,郦商被封为曲周侯,食邑四千八百户。  比起曹参、张良这些万户侯,其封邑数目虽不算多,但侯位排序却不低。在汉初封赐的一百多号诸侯里,曲周侯位次第六!能排在郦商前面的,也就酂侯萧何、平阳侯曹参、宣平侯张敖、绛侯周勃以及舞阳侯樊哙这几位,说来,郦家也是风光的世卿世禄之家!而在初代曲周侯故去后,他的儿子郦寄承袭了侯位,是为现任曲周侯!  但是现在这位曲周侯吧,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且不说在他还是侯太子的时候,曾有出卖朋友的骂名。就是几年前,其在吴楚七国之乱中的表现,也是令人汗颜。  那时,县官以郦寄乃将相之后的缘故,擢拔其为将军,跟随太尉周亚夫平叛!结果,在诸王皆下,只剩一个赵王刘遂还在负隅顽抗的大好形势下,率军去围攻赵国城邑的郦寄,用了十个月都没有攻下来!最终,还是栾布在灭了齐国后,赶来平定了赵国。  经此一役,天子对郦寄十分失望。待他回来后,虽未给予惩处,但从此,印象更是大打折扣!  就是这么一个无德无能的世家子弟,现在,竟然提出要迎娶臧儿,还是趁她夫君亡故的时机,臧儿心里怎么可能舒服?况且,她祖上与郦寄父辈之间还有那么些前尘旧怨。现在,她没去找郦氏,郦氏反而还来招惹她了?  听到这里,王娡的脸色也凝重起来;“那阿母是怎么回答那媒人的?”  “能怎么回答?当然是拒绝!”臧儿越说越气愤:“那郦寄怎么回事?怕是没脑子吧?我这新寡之人,夫君刚死不过半年,他来凑什么热闹?再说当年,你们那故去的外翁还是燕国太子时,正是他的父亲郦商率军攻灭了燕国,害得你们外曾祖父被斩杀、外翁逃亡匈奴,这些事他都不记得了么?”  虽然当年燕王臧荼乃是因为谋反被杀,郦商也是奉命行事,但是幼小的臧儿对他们郦家的怨恨却是种下了。时过境迁,前尘往事虽不再提起,但心里还是膈应的。  见母亲动怒,王信赶忙将羽觞奉到她面前:“阿母,勿生气,喝点浆汁!”  臧儿正在气头上,不仅不接,还狠狠白了长子一眼。田蚡、田胜纷纷开口劝慰母亲。  “这郦寄,着实有些不像话!他曲周侯府的妾姬女伎养的还少么?想娶妻倒没什么,主意不该打到我们家头上来!”王娡也十分不悦:“阿母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这件事,我看还是要告诉陛下一声的好!”  田蚡立刻插了句嘴:“大姊说得对!我看,那郦寄并不是真心想娶阿母,而是想给咱们陛下再找个老丈人!”  点点头,王娡断然说道:“既然阿母和兄弟们来了,不如,现在就随我去吧!现在这个时段,估摸着早朝已经结束了,有什么话到陛下面前再说!”    中宫一行抵达天子所在时,刘启已结束早朝,正在宣室殿中批阅奏疏。  见是皇后车乘,守卫禁中的郎中令周仁过来恭谨的见了礼,并着守卫先行入内奏报。王娡领着母亲和兄弟们,在侍中引领下向天子所在行去。  过来的这一路上,王娡都在琢磨怎么跟刘启叙说。见面后,刘启还未开口,她这个大滑头却率先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拜倒在地说:“陛下,还请陛下为妾家做主!”  看到丈母与三个舅氏一同前来,县官已是奇怪,皇后骤然又这个样子,让刘启更是疑惑。他连忙从坐席上起身,伸手扶起王娡:“阿娡,这是做什么?”  王娡满腹委屈的向他说起了曲周侯求亲的事,母亲和几个兄弟又适时的补充了不少绘声绘色的细节,刘启很快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有皇后这番泫然欲泣的表演,加上丈母臧儿和几个舅氏的帮腔,嗯,结果可想而知!  天子的火气一下就被撩了上来!  丈母刚逢丧故,这新寡之妇还在悼念亡夫,曲周侯就跑来提亲了,传出去像什么话?况且,几年前郦寄戡乱失败,朝廷没有处罚已是网开一面,现在竟然还想让他叫他一声老丈人么?  “这郦寄,胆子也太大了!”刘启狠狠扔下这么一句话。  “陛下看,这事如何处置的好?”王娡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下,试探着他的意思。  “丈母意思如何?”刘启沉声问道。  “嫁他?不可能!他算个什么东西?”臧儿差点跳了起来。  王娡以眼神示意兄弟们拉住母亲,转向刘启说道:“阿母的态度……陛下也看到了!可对方毕竟是当年开国重臣的后裔……。”她故意迟疑了下。  “什么重臣不重臣的!”刘启讥诮的说:“不过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弟!这事当然不能同意!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说罢,他唤来侍中,下诏缉拿曲周侯,急速交由诸吏审讯。  淡然看着孙元离去的背影,王娡冲着母亲无声的笑了下,这才对刘启说道:“妾代母亲谢过陛下!”  轻轻嗯了声,刘启走上前来,温言安慰了臧儿几句,保证将处理好这件事,复又嘱咐王娡好好招待下丈母和几位舅氏。  王娡一一答应下来。  说了几句话后,王娡借口天子还有政务要处理,带着母亲和兄弟们拜别了刘启。此行的目的已达到,已经没有再多逗留的必要。况且,几案上那一大堆奏疏,她不是没看到。  中宫及其亲眷的乘辇,再度回到了椒房殿。这么一来一去,大半个上午就过去了。  由于在女婿那里很是顺了口气,这时候的臧儿,连说话语气都轻快了许多,对儿子们也不再急目怒色。看着母亲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田蚡撇了撇嘴。瞅见他大姊更衣出来后,田大夫满脸堆笑的凑了上去。  见到弟弟,王娡十分和悦:“今天,就在这里用了膳食再回去吧,我让庖厨加几个菜!”  田蚡嘻嘻笑着:“那是当然,陛下可是说了要大姊好好招待我们!不过,阿姊,方才在我姊夫面前,你那表演也太浮夸了!”  瞄了不远处的母亲一眼,王娡无奈的说:“阿母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哪是演给陛下看的,是演给阿母看的!”说罢,叹了口气。  田蚡撇着嘴,深以为然。  臧儿的脾气家里人都是领教过的。自曲周侯来提亲后,母亲冲着几个儿子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这这这,曲周侯干的蠢事,却被迁怒到他们头上,他们几个冤不冤啊?所以,田蚡才会撺掇着母亲来告诉他大姊。  “不管怎么说,陛下会这么维护咱们家,都是因为大姊的缘故!”田蚡不忘拍马屁。  “好了,好了!就你会说好听话!你以为陛下是凭几句哭诉就会随便缉拿列侯的人么?”王娡嘴上数落着弟弟,心里却很受用:“不过,既然陛下发话了,就等着看结果吧!这个郦寄,恐怕是要吃点教训了!”  不过,这回,身为世家子弟的曲周侯,却不是吃点教训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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