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咖啡馆,白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在胸肺间走了一圈,才觉得稍微缓了过来。他进了学校大门。下午两点来钟,正是学生们午睡醒来,起床上课的时候,校园里到处都是背着书包,抱着课本,匆匆赶去教室的学生。白执身上的那种清白之气使他毫无违和感地成为了学生中的一员。一对情侣手拉手浓情蜜意地走了过来,在大冬天龇牙咧嘴地刚从暖被窝爬出来的苦逼学生中间,毫不避讳地秀着恩爱。他们好像在向这些光棍们展示着荷尔蒙的伟大和神奇——起床不痛苦,学习不觉累。白执忍不住回想,自己身上也曾经生长出的这种神奇力量,在无数个早晨和午后提早十五分钟起床,等在温远萌那栋灰色宿舍楼下,然后和她一起牵着手去洒满阳光的教室、晦暗老旧的图书馆、烟火气浓郁的食堂……那时候他以为可以永远这样牵她的手走下去。恋人们都喝下过这种叫做永远的酒,酒喝没了,宿醉却久久不退。他走得异常辛苦而缓慢,每走一步都有浓得化不开的回忆。 冬日午后的太阳在长长的白杨路尽头挂着,冬天的白杨树只有白色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树枝。在他压箱底的照片中有那么一张——夏天郁郁葱葱的白杨路上,温远萌笑着朝他走来,阳光在她身后晕成一片,她仿佛就是阳光化成的精灵。那一刻,他告诉她,她就是他的阳光精灵。这个精灵拿着一根魔法棒把他心里最阴暗的那个角落都照得灯火通明。 那个角落里有一个没有窗、门反锁着的房间,里面有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小男孩儿。这个小男孩儿从五岁起就生活在救护车尖厉的叫声中。望着每次从医院回来,坐在摇椅上木讷地望着窗外的母亲,他怯生生地走过去喊妈妈,却没有一丝回应。她把自己关起来了,不与这个现实世界发生任何关系,包括她的亲生儿子。在她的臆想世界里有舞蹈吧。有一次他在门口偷偷地看到她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起舞,那舞蹈有些狂放,头发散乱,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那是她结婚前的世界,被她爱人的沙文主义毁掉的世界,也是她儿子顶住沙文父亲的雷霆万钧选心理学,要拯救回来的世界。 他还没能完成这件事,他的精灵就丢下了他,非但光没了,还留下了一场地震,他先前遮风挡雨的小黑屋给震塌了,把他砸在了下面,砸得血肉模糊。他本以为找到一个和母亲的性格截然相反的人,会避免那样的命运,但最终他也无法逃脱。在他第一次出现自杀念头时,他就像母亲一样开始服用药物。心理学告诉他,他的现实世界还没到绝境,只是他的情绪到了绝境,他还有母亲要去拯救。于是他就这样捱着。那时他苦笑,心理学还有点用,不过也就这点儿。在命运的波涛中,也不过是一只小小的独木舟而已。他本以为,它会是一只装备精良的航母。 “啊!”一声惨叫,一个蘑菇头女生和她的自行车倒在了十字路口,为了躲避走神儿的白执,失去了平衡。 “对不起,对不起。还好吧?”白执连忙道歉,帮她扶起车子,捡起书包和稀里哗啦的暖瓶。 “没事。”女孩很和善。 “给,买个新暖瓶吧。”白执递给女孩一百块钱。 “不用。”女孩不太好意思让他赔。 “应该的,是我走路没看车。”白执坚持 “好吧,这种三十一就够了。” “我没零钱了。” “微信转吧。”女孩灿烂地笑着,马上掏出了手机。 是和她一样爽朗的姑娘,他想道。然后,扫了头像,转了钱。 “实在不好意思啊,同学。” “还好,还好。保持联系,我是计算机系的。” 女孩骑上车之前还不忘给他一记甜甜的微笑,然后登上脚蹬就嗖地骑走了,估计上课快迟到了。这个率真的小女生把白执逗出一记苦笑。组成校园蓬勃生命力的除了青草,就是这种荷尔蒙冒泡鼓出来的微笑了,没有摔过的那种勇往直前真令人羡慕。 看到手机上的时间,他拨了费羽的电话,“喂,费羽,你在哪?” “哲学系教学楼后面。”一个带着微凉气息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加快脚步朝费羽那儿走去,想着天这么冷,她在外面不会冻坏了吧。到了哲学楼后面,他看到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费羽坐在洒满午后阳光的长椅上看书。刚刚还波涛起伏的海面,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海浪一下一下轻轻地冲刷着沙滩。白执不由得放缓脚步,一步一步慢慢靠近费羽,不想惊到专注的她。 “我来了,走吧,回家。”白执轻轻地说道。 “好。” 一句不经意的“回家”,让两个雪地里的人都感觉到一股暖意。俩人慢悠悠地走着,谁都不轻易起话题,因为都不太想说话,也看出对方不想,就好像那晚在山坡上一样。上了车,白执放了轻音乐,两人可以彻底自在地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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