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书瑶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出去,后槽牙狠狠挤出几个字:“你他妈……”    兰生感受到那巴掌乘着何书瑶的怒火挟风而来,不避不躲,被这一巴掌扇个正着。    何书瑶气上心头,这个巴掌也就扇得格外重些。    兰生的身子被她打得一斜,再转回脸来,左脸上赫然是鲜红的巴掌印。    他此刻的脸颊瓷白如釉,嫩得像豆腐羹一样,这个巴掌印浮现在上面,鲜红得有些刺目。    何书瑶仍旧不解气,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一个小乞索儿,长能耐了?像八爪鱼一样缠过来,不怕我剁了你的爪子!”    何书瑶骂完这句,再看兰生,那人眼眶里已是蓄满了泪水,此刻的面目也像浸润过水一样,整个人都湿漉漉的,似乎是从暴雨中走来一样。    在那一瞬间,何书瑶嗅到了刀剑生锈的味道和鲜血喷涌出来的腥气。    兰生的背后在那一刻像奔跑着数不清的野兽和与阴影纠缠在一起的面目模糊的怪物,穷凶极恶,它们哀嚎着,嘶吼着,怒号着,扑面而来,像能吞噬一切。    何书瑶往后退了一步。    背后是门,已经再也不能退了。    何书瑶此刻强装镇定,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兰生,并不畏惧,也并不打算再退缩一步。只是此情此景,像从前已经经历过一回。    一股熟悉的惶恐和慌乱扰乱了何书瑶的思绪。    眼前突然逼近流转的无数火把,耀眼刺目地像满天繁星,多到她看不过眼。    有耄耋老人举着火把高喊:“老夫贱命一条,为了无辜死去的妻儿才苟活至今,誓要与汝这妖孽一战,不死不休!”    有正值壮年的男子也用力地举起手中的火把,高声附和:“妖孽出来!我等今日必定报仇雪恨!扒汝皮!抽汝骨!食汝血肉!”    有更多的火把举了起来,有更多的声音在喊:“妖孽出来受死!”    “妖孽出来!”    “不死不休!”    “……”    何书瑶想起了自己常做的那场噩梦。    那些人说着,喊着,将火把扔了过来,也必定会有一个庞然大物扑过来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那东西的背上总是带着巨大的伤痕,也总是会有呛人浓烈的烟雾和血肉被烧焦的味道。    噩梦也总是有第二个场景。当雕栏玉砌、千亭百榭全部都被吞没在大火中,她全身都被火烧成焦黑时,也总有一个男子,会凭空出现在这场被人蓄谋封死的火海里。    烟熏火燎之中,那名男子附下身来时,何书瑶看见了他的脸。    何书瑶的手捏紧了门上的木屑。    眼前的场景却骤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兰生突然逼近的脸——这张脸实在是好看,像水中月雾中花,漂亮得不真切,让何书瑶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兰生眼角带泪,眼圈微微有些红,像覆了一片花瓣在眼角,带着些艳丽,带着些缠绵的媚意,带着些恹恹的阴沉气,极易让人沉迷进去。    他此刻是个十分委屈的模样,小小声地叫着何书瑶:“书瑶书瑶,书瑶书瑶……”    何书瑶回过神来,瞪着眼睛问:“你喊我什么?”    兰生十分会察言观色,改口甜甜道:“娘。”    何书瑶的手扬起来几次,还是不忍心在这张我见犹怜的脸上再添一道巴掌印,慢慢地放下去了,一字一句又问:“你喊我什么?”    兰生怯生生地缩在那里,缩成一个XXL号的白糖糕,小媳妇似的,只拿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何书瑶,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何书瑶此刻透过他,看向他的身后,才发现被打翻在地的药汤和孩童尺寸的衣裳,二者的共同点也分外明显——全都碎得不成样。    见他如此乖巧,并未再有逾矩之举,何书瑶松开了捏紧的掌心,正色道:“今日之事就翻过去,我只当你撒娇讨乖,今后不要再像今日般随心所欲了。”    闻言,兰生却甜甜道:“不成,大小姐要罚我。”    他此时此刻的脸,配上他此时此刻的声调,像一只百灵鸟配上了一张猴子的脸,反差之大,听得何书瑶头皮发麻。    何书瑶皱眉道:“如何罚?”    兰生便骑竿道:“罚大小姐,往后只许亲我一个人,也只许抱我一个人。”    何书瑶听完,向左走了几步,一言不发地拾起桌上那把戒尺,做出一个劈杀的姿势,漂亮利落得像刑场的刽子手,看着兰生那双棋子般分明的眼睛,冷冷地问:“我再问一遍,你是真心实意想领罚,还是编个由头想吃我豆腐?”    兰生别别扭扭地站在那里,日光透过窗纸照在他的身上,给他全身都镀上一层温暖的色调,头是头,腰是腰,肩膀是肩膀,屁股是屁股,明明与常人也并无什么不同,但却在细枝末节处都得到了上天偏心的疼爱。    看得何书瑶眼睛发直,口干舌燥。    阴谋被戳破,兰生也不恼,也不知道害臊,就赤条条地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脸颊却鼓了起来,嘴巴也嘟起来,是个受了天大委屈,又气愤又需要人来哄好的表情。    何书瑶一看,就知道他故伎重施,想用惯常的手段来逼何书瑶就范。    往常他这么做,何书瑶还会心软,如今却只见何书瑶手拿戒尺,沉默不言,是个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何书瑶就要把他的头从他的脖子上砍下来。    兰生没有其他法子,恨自己此刻是个稍大一点的壳子,何书瑶连抱都不愿意抱他,往常的撒娇手段也一个都不好使,难过得只想仰头嚎啕大哭。    在这样的间隙里,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大小姐,方才我听说了一事,你听后可答允我千万不可生气……”    初秋的日光倾斜进屋子里,照得屋中的楠木交椅和青绿铜鼎都有些反光,闪着桃红的眼。    更别提屋子中央的呢毯上,还站了一个赤条条的、雪白的、少年模样的人。    秋高气爽的时节,突然狂风大作。    吹得桃红睁不开眼。    那风刮在身上,像藏着刀子一样。    千钧一发之间,桃红只听见大小姐的声音骤然提高:“兰生,不可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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