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放假到现在,我死乞白咧的赖在姑姑这儿已经快一个月了,除了完成假期论文,每天就是照顾这只黑猫。放假来没几天,姑姑就出门了,本来想跟着她出去长长见识看看她怎么看风水。却不让跟着,让我在这好好照顾这猫。    一开始对这猫还有点畏惧,慢慢的发现,还行,只要它不突然发出声音、不突然出现吓我一跳其余的都能坚持过去。    我拿了本专业书在院里坐着,闻着清新的花香原以为今天会把以往落下的功课补上。还是太年轻啊,乏味的文字远比花香的效用大得多,没十分钟我就睡意沉沉,迷迷糊糊的脑袋渐渐靠近桌面,一声凄厉的猫叫吓得我像触电般弹起……    黑猫却正懒洋洋的趴在树上,舌头舔了舔爪子,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我皱眉眯眼,嘴角抽了一抽,它分明就是故意的。    看它脑袋朝着另一边,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刚走到离它半米远地方,这猫猛然回头,顿时吓得我两眼瞪圆、汗毛竖起,心怦怦直跳。却又在一瞬间,眼神突然变了种味道,以往看得令人发寒,现如今一汪春水。大脑飞速转动思考……不对!这是,转过身去,果不其然!不知姑姑什么时候回来了,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微笑着,如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直暖到心坎儿。我甜腻腻的叫了声“姑姑”,大步走向她,她却绕过我,温柔的喊了声“凉医”,那猫闻声欢快的跳到她怀里,叫声雀跃,全然不似方才。    这才是亲的。    我拿起桌上的书黯然的回了房。    约摸着到了晚上九点,姑姑不知道在我屋里待了多久,那只猫不在她身旁,我醒来时她就站在窗前,背对着我。她右手搭在窗上,左手垂下,显得疲惫无力,手上佩戴的白玉环透着浸骨的寒意,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凄凉,晚风吹来,她轻薄的衣衫飘起,瘦弱的仿佛随时就要消散在夜空中。    我心下一时不忍,想掀开被子去看看什么情况,又想起刚才她那态度就不由得气上心来,翻个身继续睡。    “余城,我到底还欠什么?”耳边传来她棉软又显无力的声音,在空中飘飘摇摇了几圈方才传到我耳里。我疑惑:什么欠什么?    “为什么?到现在都还音信全无!”    “……”一脸懵,这是在说什么啊,神神叨叨的。终于,我还是心惊胆战的下了床,轻手轻脚的走近她,试探性的喊了声“姑姑”我在想她会不会是梦游。    许久不见回应,刚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吹着凉风,一个喷嚏蠢蠢欲动,正想打出,她一下转身惊喜道:“看见了,我看见了!”她看见东方一丝红光隐隐作现。    我吓得一口气憋在鼻腔,心里念道,你又没瞎……终还是憋不住,老老实实的一个喷嚏响彻夜空,声音久久回荡。好在姑姑躲得早,不然她非得满脸的唾沫星子。    夜虽然有点黑,但我还是看见她眼里的鄙夷,“收拾东西我们去日本。”就疾步走出。我呆在原地,久久出神。天哪!这是天上掉馅饼了,一听这话,睡意全无,收拾了衣服连忙就去找她。    前往机场的路上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车辆,浑然觉是梦境,我问她:“怎么突然去日本呐,不能明天再去吗?”她坐在一边,直视前方,面无表情。我又问:“咦,你什么时候把护照办好了?”这话说得很有效果,她转过头来,眼神表示:护照?    “……”    风风火火的说要去,还不带啰嗦,自己却连签证都没办好!诚然她是长辈,不可以这样说。我强压着火气:“师傅原路返回,谢谢!”尴尬而又不失优雅的微笑挂在我脸上。司机师傅正想回应,旁边姑姑发了话,“不用管他,继续。”师傅从后视镜看到她平静的表情后不假思索的说:“好嘞姑娘,小伙子啊!女孩子是要宠的,不能大男子主义。”    我一口血喷满你坑坑洼洼的脸!    我多大年纪,她多大年纪,师傅你想多了吧!虽然,她看着是比我年轻,但是不能以貌取人啊,她见过的鬼比你见过的人都多!    不过,内心却有点小开心。    眼中飘过一刹那的气愤,而后心里暗自欢喜,她却一直不苟言笑。    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提出行李,转身她就不见了。    想是突然人有三急。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等她,像个流浪汉一样看着华灯初上的街头。忽然想起她的一生,眼神变得凝重,细想下来不禁有点畏惧。思索间,一辆红色跑车驶来,在距我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上面一个年轻女人衣着鲜丽暴露,一股迷香飘至,“帅哥,约不?哈哈!”小巧的嘴里吐出放荡的词,声音勾魂摄魄极尽妖娆,我被这浓重的香味呛了一呛,不禁泛呕。现在的人都这么直接吗?我没有回答,眼神移开。毕竟,像我这样在生人面前内向的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却不依不饶,我听见开车门的声音,转头看过去,她走将过来。我一时慌了,站起身,手握紧了拖杆随时准备走人,心里想着:我这二十年没开的桃花终于要开了?    她慢慢走近,一步一步像踏在我心上令我呼吸不过来,当我看见她眼中一团翻滚的黑雾时,才意识到,她,不是人。我两条腿像被利爪抓牢在地动弹不得,寒冷直冲天灵盖,又因为恐惧而忘了呼救,浑身的毛孔都被恐怖席卷。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忽然一阵微风从身后吹来,清香由鼻传入大脑,整个人顿时清醒,两条腿站立不稳一下跌坐在地,两手扶着行李箱,那艳丽女子看了一眼身后,气场全无,吓得落荒而逃。我捶了捶脑袋,眯着眼转看身后,正是我那“及时雨”姑姑!    眼里感激的泪花打着转转儿,嘴上却抱怨:“你去哪了啊?”刚才知不知道好危险!我好危险!    “嗯,我知道,不过有我在,她伤不了你。”我“嗯!”地一声,甘之如饴。    说罢她递给我一个信封,我像个孩子一样皱眉嘟囔着嘴问这是什么,打开来发现正是护照,顿时喜上眉梢,心情轻松不少。又给我一包零食,才想起我连晚饭都没吃,现在才感觉到饿意,腹鼓如雷。    我撕开包装袋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她拉过我身旁的箱子在前面慢悠悠的走,“先垫一下,一会儿登机了再吃。”我在后面跟着来不及回应,只是觉得有种叫“幸福”的东西在我体内游走。    后来问起,她说那个女人是个魅,我问那么多人,为什么偏看上我,她支吾了半天没说出缘由……    今早七点刚到,我就收拾好着装人模人样的到了姑姑房前,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姑姑,您起了吗?该吃早饭了”。她打开门没理我径直走下楼去,刚坐下,还没点,卡哇伊的服务员就端菜上了桌。我看得一愣一愣,原以为会看到她说一口流利的日本话,没想到,话都不用说直接就上菜了。厉害厉害,还有这种操作!    面前的食物被我一扫而光,吃毕抬头,她却一口没动,目光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我。见我在看她,她移开了眼神,欲言又止。我问:“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拿了张纸巾擦嘴。    “你和安乐如何了,不如回去你们就结婚?”她不安的看着我,以往心如止水的眼神中终于有了难得的担忧。    我尴尬的咳了几声,一个月前的事浮现眼前。那天午后,我捧着那本写有《慕白》小诗的书痴迷读着,安乐突然出现,“嘿,在干嘛?”一听是她的声音便又自顾自的看着。她看见我手里的书脸上笑容一下消去,嘟着嘴,“你怎么又在看这些东西?别看了,我们去玩!”我甩开她挽着我胳膊的手,极为敷衍的说了句“不去”,没想到还生气了,愤愤离开,几天没来烦我,我也讨得个清闲,忙自己的事。    或许她以为我会去哄她,没想到她却耐不住了,十多天后一个电话打过来,大声嚷嚷着:“死余城,混蛋,再也不要来找我,有多远滚多远!”没等我反映过来就把电话挂了。平白无故的遭这么一顿骂当然要讨个说法,却也懒得特地去找她,某天在实验楼下看见她,一下想起,看她想转身走开急忙扣住她手问道:“你最近怎么了你,那天骂我干嘛?”可能手上力气大了些,也或许说话语气重了些,一时她竟红了眼,咬紧下唇,双眼瞪着我。我看得不忍心,手松了下来。她脱开我手,一字一句咬紧牙关地说出来,“你,真的喜欢我吗?”这话我听得一怔。    是的啊,是的吧!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为什么这么问?我竟一时说不出话,两眼茫然。她继而又说,声音有点哽咽,“你变了!我们,好聚——好散——”说完,她毅然决然的离去。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室,若有所思,一个答案渐渐清晰却不敢相信,只能做事让自己忙碌起来,那样脑袋就不会想其他事了。    “不喜欢分开了。”    淡定的说完后将面前的橙汁一饮而尽。她有点诧异,问道:“怎么会这样,以前不是好好的?是你移情别恋?”一听这词心里莫名发慌,毕竟是我亏欠了她。    好在胡乱搪塞了过去,她脸上的忧虑却有增无减。我试探着问:“怎么,出什么事了?你最近有点怪。”最后这句说得实在不高明,她一直都很怪。对了,还有那只猫呢?    “没事。”比我更敷衍……    用过早饭之后我们便去了附近的景点,路上她问我有没有最想达成的心愿,我笑着说,“我心愿可多了去了,开一场自己的大提琴演奏会、顺利拿到学位、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和心爱的人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等等……”说完挠挠头,我的心愿就这么肤浅,嗯,单纯。    她认真听完后转头向前走去,“我只怕时间不久矣”。模模糊糊的传来,一下心跌到低谷。    她,时间不久了?    她,也是会死的吗?    她在前面走着,不知是否漫无目的。我跟在后面,恍恍惚惚。直到一阵咸咸的风吹来,我从头清醒到脚方才抬头,原是到了海边。风从遥远的海平线吹来,耳边是海水冲打沙岸的声音,我闭上眼,用心体会这难得的安宁。隐隐约约一阵嘈杂的声音打乱我宁静的心绪,听得我心都有些生疼,我睁眼四处寻找,看见姑姑正站在岸边的岩石上眺视远方,走近方看见她微锁的眉头,一时不知该怎么打破这平静,她却先说了话,“你听见了?”我点头“嗯”了一声,问那是什么声音,她久久方说,是哭泣。    她领着我走了四五公里到了一个村庄,虽隔得还有点远,我还是看见石阶上的那座雕像,是个女子,随着走近,原先听到的声音更加清楚剧烈,仿佛就在眼前。真的是哭泣!嘤嘤啜泣却痛彻心扉,我眉头微弹,“这是谁?”她两手放于身前,右手抚摸着手环,不时血管突起,两眼微显迷离的目视前方,缓缓走过塑像,我不紧不慢的跟着她走过一步步台阶。隐隐感觉到,她的手,有异样。  ————  ————  她本不认识江采萍。    一次婆婆大意,明筝离家玩耍迷了路,她远游回来是在江家找到明筝的。彼时她荡着秋千正痴痴的看着梅林,秋千停下来都尚不自知。她顺眼看过去,原来一个小女孩在梅林间盈盈起舞,神色严肃,年龄虽与明筝相仿,但相比之下,这女子便要雍容大雅得多了。她也没有打扰,等到那孩子一曲舞毕,明筝拍掌叫好时她才拍了一下明筝的背,“玩得可尽兴?婆婆在家可是难过呢!”梅林间的女子拿起放在树下的锦帕,一边擦汗一边缓缓走过来。    “姑姑经常外出,就不怕筝儿难过吗?”说罢撇着嘴玩弄着衣角。    几月不见,越发的会撒娇了。    她宠溺的捏了捏明筝软软的脸蛋,嗯,胖了。一缕清香传近,那女孩走过来,嘴角微微扬起,颔了颔首,“小女子萍儿。”说完自信的抬头,透着股不凡的味道。她目光有点深邃,只是多看了半分,她就将她一生观尽。    她微微点头会意。这女子身为大家千金,却不骄纵,对待不相识的人也是彬彬有礼,芳兰竟体。    因明筝实在贪玩好动,家中又无兄弟姊妹可以作伴,即便是姑姑找到了她,她也赖在江家不想回去。索性,派人告知了家中婆婆让她安心,允了明筝在此好生玩耍。她在此陪了明筝几日,后提及有事要离开,明筝却拖住她嚷着不许,且说着说着眼泪便要淌下来。实则明筝在这里也不用她陪,她同着江家小姐日日练舞玩耍又不是不可,真到底是孩子心性!离去一事便作罢。    那日,她正与采萍的弟弟采芹对坐下棋。下棋时落子飘忽不定,问:“怎么,今日姑娘心不在焉?”她并没有回答,然内心也在思索,为何今日觉得有点坐立不安。对坐之人没有得到回应也不觉得窘迫,轻笑一声,毕竟,眼前之人向来如此。    一阵风吹来,一瓣晶莹的雪飘落在她手背上,雪花久久没有融化,她看向亭外,不知何时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却铺不住那从梅林弥漫而来的花香。男子看见她手上的雪花久久不化也感到惊奇,他顺着她目光看去,真是下棋下得痴了去,何时大雪如絮都不知,不禁一笑。她眼皮忽没来由的跳了一下,心下一紧,急忙赶到梅林,留他在身后声声呼唤。    梅林间,女子身着红衣翩翩起舞,挥袖时舞袂如云,收起时如驾云化仙,满园梅花盛开,人景相融,舞姿浑然天成。她看得一时发怔,多少年前,她亦如此舞过一曲,只为一人。    回过神来,看见身着素衣融在雪景中正忘我吹笛的江家小姐,才意识到,起舞之人是明筝!看见离明筝不远处的假山后的两个人,她眉头一皱,筝儿,姑姑教你武术,可不是让你用来跳舞的!    不久,坊间皆传,江家小姐自编自舞的惊鸿舞终于达成,舞得清绝出尘,惊才艳艳,引得满园梅花开尽,引得女子人人相习。    冬已去,梅花相继凋零。萍儿入了宫,她也回了家。与萍儿相识的几年倒像是梦境,只有时不时从江家寄来的书信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那是萍儿弟弟寄来的书信,写的无非是些寒暄的客套话,虽是寄给她的,但是每封书信都提及了她姑姑,不得不让她多想几分,记得其中一封:筝妹,萍儿今日寄来家书,附有小信念及你,说今生交到你这个好友,十分感恩……昨夜风吹雨至,想必秋天到了,念及你姑姑体寒,可记得在屋内多燃些炭火,外出备上捧炉暖手……最近功课少了许多,不如择日登高如何?望速回信。    那日,明筝收到这封信,把剑往树上一插就念起来,尽管每封信后都写了望速回信,但她却一封都没回过……偏她念到后面几句,姑姑冷不丁的出现,说:“也不要整日憋在家了,同人出去走走。”她转身回头,随即又耷拉着脑袋,“没劲,不想去”,又说:“我们去逛街吧!”姑姑问她有什么需要的?她道:“有人说,姑姑体寒,需买个捧炉暖手!”说罢一脸谄笑的看着她。    她拔下树上的剑,她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那人的心思,但她也不是凡人,不会不知道明筝以后的事。把剑递给她,说:“都敢取笑姑姑了!”    那年重阳,万千菊花盛开,明筝终于回信应了采芹重阳节登高同游,还将她姑姑也邀了来。有个为妃的姐姐到底是不一样了,早早的便在山顶置桌椅,等她们几人吃力的爬上山顶后,只见三五个下人沏好热茶后毕恭毕敬的退下。    明筝阴阳怪气的叹了一声,一甩裙甚不客气的坐下来大口吃着桌上的糕点,如狼似虎,想喝口茶解一下渴却被烫到,一口喷出,她姑姑和采芹看着都不禁笑出声来。采芹笑道:“又没人和你抢,慢点吃!”不说还好,这一说惹得明筝一个白眼翻过来,把他唬的够呛。    落座后,三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从吃说到喝,又从喝说到用,不知怎么说到了采萍。    “筝儿,我姐很是想你,对你很感激。”他神情认真起来。明筝手握着酒瓶,听后脸色煞变,面上的红晕显得整个人娇小可爱,瞪着眼说:“她想我?她感激我?哼,是的。她感激我会武,感激我那日着她的舞衣在悠悠天地梅花间全力以赴,感激我姑姑不让我进宫,感激我姑姑让我全身而退!”旁边的紫衣女子听后沉默不语。明筝话说到一半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往下坠,吞了一大口酒,皱着眉晕头晕脑的继续说,其中一大部分酒淌进了她衣服,白皙的脖子与绯红的脸相衬,他看得不禁心跳都加快了几分,意识到非礼勿视,急忙转头,正巧触到她姑姑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时脸像明筝一样红,急忙低下头去。    “她说,古有伯牙子期,今有我明筝和她采萍,以后只要我练武她便以笛声相随,她知我武艺不凡,轻功更甚,若将轻功用在舞技上,肯定会大放异彩,便叫我穿上她缝制的广袖流仙裙在那悠悠雪空中翻身而起,惊鸿一舞!没想到,都是她计划好的,什么飘逸俊秀,什么高雅娴静,骗子,枉我将她视为知己……”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只剩啜泣,慢慢的竟放声大哭起来,这声音真是嘹亮。    江采芹听后心疼不已,同情的看着眼前的泪人儿,拿出锦帕想递给她,刚一靠近,她直接趴在她膝盖上嚎啕大哭。他扶着她胳膊,想尽量不打扰她哭,自己缓慢蹲下,这一下明筝直接扑在他怀里痛哭流涕。江采芹一时手足无措,向她姑姑投去求助的目光。    她许久不说话,喝了一口茶润一下嗓,悠悠道来:“姑姑不知,你一直是这样看她的。”哭声渐弱,明筝两只大眼睛红红的看着她,时不时的抽一下。    “她并非你想的那般,是姑姑不让你进宫的,她说,为了你,她甘愿如此。”她说得极为精简,话说了三分,留了七分。江采萍是不甘平凡,自小学习琴棋书画,以周文王后妃为榜,立志要成为这样的人。即使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还是奋不顾身,因为她够自信,便借此契机顺势而上,说不上利用,只能说一切水到渠成,自有天意。    “当真如此?”明筝瞪着大眼问道,这十年不曾同她有过书信来往,并非江采萍贪慕荣华视友如草芥,而是她每每收到长安的来信,都被她一概置于火炉。她不需要同情怜悯,原来,是她误会了。    听罢,眼角还挂着泪珠就开心的大笑起来,直说着她没有看错人。江采芹都被她这一哭一笑弄得哭笑不得。    她姑姑在边上看着他们会心一笑。    明筝再见到采萍,相隔已有十年。    那时,她刚失宠,一个胖丫头夺去了她的一身宠爱。她偶然见过那丫头,仗着丰艳年轻很是任性,若不是采芹拦着,她怕是要给她几拳解气。    两姐妹在屋内相见,纷纷哭成泪人,江采芹站在一旁十足尴尬,索性在院子里瞎转悠,让她们好好说说话。    待不了几日,二人也就离去了。一直书信来往,采萍往往在书信里写一些诗句,对失宠后的凄凉只字不提,而明筝总是与她分享生活中的点滴快乐。后来,明筝收到的信越来越少,她也就越写越多。而深宫中的梅妃收到的信也是越来越少,谁会为一个弃妃传递书信呢!如此过了十多载,二人再见时场景更是凄凉。    行前,姑姑意味深长的对她说:“去看看她吧!”她心怀困惑的来此,阴森恐怖的冷宫让她这个习武之人都感到压抑恐惧。这么些年,采萍都这么过来的吗?    沿着窄巷绕了许久,终于在一扇破旧的的木门前发现了她的影子。远远望去,那棵衰败的红梅下消瘦的素色身影她看得生疼,竟腰细如柳,怎么憔悴到这般样子?她手扶着墙尽力稳住自己心绪。一阵无力的笛声传来,道不尽的凄寒悲凉,树上唯一一只鸟儿听后也不堪其伤抖抖翅膀飞远去。    明筝这才注意到采萍不远处立着位身形挺拔俊丽衣着不凡的男子,侧面看去他眉头紧锁,薄唇紧闭,双手握拳。因怕对采萍不利,所以她略施轻功转眼护在采萍身后,只需片刻便可擒敌。男子毫无防备,眼前陡然出现一个大活人不禁退步抬手警备。凄凄吹笛的采萍闻声立即转身拉住明筝,急忙道,他是王爷。    明筝问:“王爷,什么王爷?王爷会来此处!”问着话但眼神中犀利不减。    “他是薛王,与你一样,是想劝我一同逃难。”说罢垂下了头,缓步走到石桌前坐下,抚摸玉笛上的刻章,她所爱的人逃命去了,带了细软,带了亲人,带了爱妃,却唯独忘了她……想到此她双眼又湿润起来,笛上的字也模糊不清。    明筝听此收了敌意,转身同她道:“你既知道我来此缘由便速速跟我走了,以后,与这皇家深宫之人再无瓜葛。”说到后面瞥了眼边上的男子。    良久,坐着的女子方开口道:“你不用多说了,我不会走的,想我今生也便如此了,薛王,你也快走吧!”    男子开口道:“你有什么过错,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为他去死?走啊!”说到后面几近咆哮,明筝看他表情其中事情猜到几分,继而开口,“又是为了那个男人,他有什么好,薄情寡义,今日我就算是绑也要将你绑走!”说罢上前,女子并未转头,摆手致意,“筝儿,不要逼我,我不会苟延残喘。”    明筝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当真是心灰意冷了吗?人世百态你才历过多少,何必老死宫廷!    “你不是我,不会知道我心中所想,从我踏进宫门之时我便知,我这一生终将破败,无论之前多么光鲜艳丽。筝儿,或许,这就是命吧!我羡慕你的生活,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我也不后悔,这是我的选择。”她极其虚弱,说话都有气无力,听得人心疼不已。    转眼冬又至,一片萧瑟中,唯那座楼阁有些活气,院内的红梅吐露花苞,满园春意……    树下一个年迈的老人,趁着四下无人,对着红梅竟放声大哭起来,可谓是悲痛欲绝。    却不过半月,便将伤心转至她人。    那日,姑姑又一次孤身远游归来,见着她表情比以往回来更加低沉。明筝与江采芹为姑姑接风洗尘,特地驾车在城外的宅子准备了晚饭。    席间,姑姑仍是话少,只是时不时的回一句话。    她看着明筝和江采芹二人相亲相爱,忧郁心绪渐解,去了离家宅不远处的池塘。夜黑风高,偶尔月光会透过乌云露出些许光亮,她站在桥头,垂眼望着池水漾漾。    晚风习习,身后二人相扶走近,明筝喊了声“姑姑……”正想着安慰的话语,被她打断:“好孩子,姑姑明白。”听得出来笑意,却也听得出叹息。    一阵伴着蝈声的静寂后,一位年迈的老人出现,面容枯黄,身着素服,但即使他年迈苍苍,眉眼间的威严还是显得不尊则贵。他身后远远的站着位道人,她看过去,那道人正对她行礼,她漠视,收回目光。    老人疲惫的说:“可否见上一面,在此感激不尽!”声音沧桑哽咽,说罢就行了个礼。明筝二人不明所以,她转身离去,夜空中悠悠传来她的声音,“相安无事就不要妄生事端。”她拒绝的不容置喙,老人听罢眼眶顿时红透,几近晕厥。看紫衣女子走后,远处道人赶紧过来搀扶老人。抚慰老人道:“一切自有天意,想来贵妃也不希望皇上难过。”明筝听罢立即明白过来眼前的老人就是当时携贵妃出逃却抛下萍儿的皇帝。顿时气上心头,骂道:“你个负心人,抛弃萍儿还惦记着那个女人,混蛋!”明筝也是大胆,全然不顾他皇帝的身份,好在江采芹在一旁拉住。老人听到萍儿一词,眼神一怔,而后在道人的搀扶下离开。    那日他很是失意,在骊山脚下痛快策马扬鞭,一丰腴的艳丽女子如风般疾驰而过,阵阵牡丹花香跟随。他没想到一个女子竟也有如此精湛的骑术,后来听到说是瑁儿的妻子,便将一颗跳跃的心深藏。    又一日舞会,早听闻她擅长舞蹈乐理,其中琵琶更甚,抱着一试的心态前去观看,的确她在,的确,那一眼惊为天人,不禁想起那年冬天在梅林中见到的红衣似火的女子。见惯了弱柳扶风,言语拘谨的女人,想红衣如火,烈火如歌,定会是个热情奔放的女子。起初因了她的才情和舞技十分欣赏,赐东宫正一品皇妃,后来每每献舞却再无初见时梅林间那股恍如天女的味道,不禁可叹可惜,以致渐感无趣,在他园流连,而她反而在自己兴致勃勃之时提醒自己国事未理,十分扫兴,不由得更为疏远。    直到遇见玉奴,她大方豪爽热情奔放,身形丰腴姿态艳丽,顿时吸引住他的目光,为求相伴不惜送去出家再还家。之后每日与她莺歌燕舞,纵情声色犬马,流连风花雪月,大祸临头才携妃出逃。    后来方想起,萍儿还独留宫中,等回宫,只在梅树下寻到她的玉骨,最终是他负了她。但他心心念念的始终还是贵妃一人。    那日他们从延秋门惊慌出逃,到达马嵬驿后疲惫不堪,一夜睡到正午时分方才昏昏沉沉的醒来,却听到宰相杨国忠被乱兵杀死的消息,玉奴梨花带雨的跑来倾诉,他道:“别怕,有朕在!”如今想来这话真是十足的讽刺了。    他走到驿前,推开门,眼下的悠悠万千将士把他吓了一惊,兵士疲惫的脸上嗜血的目光显得骇人,异口同声喊道:“贵妃还在,后患仍存!”气势如山,他故作镇定,命宦官关了门,失色的缓步走向内院,抬起头,玉奴正看着他,站得端端正正,两眼直视前方,嘴角带着一抹微笑,是正午时分,他却感到不寒而栗。    他怕了。    她明白了。    他想让她活,穷尽办法也想要保全她。一名随行的道士说曾有幸得见一人,始终身着紫色素衣,流连凡尘,可谓仙人,但可遇不可求,马嵬驿杀气腾腾导致他无法寻到仙人的灵气。    经此一说,他也想起在他还是临淄王的时候时常与太平公主等长安城一干贵族相交,或商议政事或寻欢作乐。一日于酒楼设宴,许多贵族子弟皆到此。太平骄纵风流,喝酒之余凤眼一瞟,看见楼下人群中一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一身白衣在灰扑扑的人群中一下子就吸引到她的注意,醉眼熏熏的便吩咐了小厮,坐在一旁的临淄王看而不语,默默饮酒。    至夜,太平府上已经多了一个英俊的男宠,尽管男子习过一些武术,但敌众我寡终被抓了去。晕晕乎乎的醒转过来时只见自己上身□□被缚于床上,男子真是欲哭无泪,早听说太平公主风流好色,没想到竟到如此“惨绝人寰”的地步。    吱呀一声,紫檀木门应声打开,一女子衣着轻简,香肩外露,胸前春光外泄缓步走近。男子一时懵了眼,心跳加速。没想到今日要被一个女的□□,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破口大骂着想会不会坏了她兴致然后放过他。男子还是想得简单了些,女子不为所动,身体渐渐贴近男子胸膛,双眼迷离,玉手环颈,红唇正要迎上,巨大的破门声惊得女子猛然转头,男子如获重生一般大喊“颖儿姑姑!”原来这男子是颖儿兄长余辛的孩子,从绛州特地而来看望颖儿姑姑和一直只听其事不见其人的姑姑,的姑姑,在绛州时父亲便经常谈起,还曾因此以为父亲对母亲不忠,后来明事了理解到:爱而不得是命,得而不爱亦是命。    太平缓过神站起身来扯了扯薄如蝉翼轻透的衣服大叫:“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闯本公主府邸扰公主的雅兴!”眼神满是杀气。颖儿回骂:“呸,真是不要脸,给我滚开!”说罢剑指向她走过来,太平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大喊护卫却并不见有人前来,只威胁道:“我乃当朝太平公主,你竟敢擅闯,不怕我父皇治你死罪吗?”颖儿不屑的哼了一声,拿剑相对,“钥匙!”太平一哆嗦战战兢兢的在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取出里面的钥匙递给她,颖儿一把夺过,把剑放在一旁开始为男子解开手链脚链,太平见此壮着胆子将桌上的茶果抬手扔向她,男子大叫“小心”,颖儿立即持剑转身,除了一壶热茶被她劈开外出其余糕点果子悉数砸中床上的男子,她还未及出剑太平就从花瓶中掏出一把利刃径直扔向她,一阵灵气从门外迅速涌进,门帘轻轻作响间,利刃掉了头直向太平插进她耳下三分处的墙上,太平大惊失色。颖儿已经想到是谁便继续为男子解锁,男子却看得目瞪口呆,一阵清脆的铃声后,本该空荡荡的桌上却陡然出现了一个紫衣女子。她坐在桌上,周围隐约可见腾腾雾气,脸颊清瘦,好似不食人间烟火。她瞥了一眼床上的男子后直直看向一旁吓得不轻的太平,目光深邃,直击人心。    她好像要说什么却终是没说,等到男子成功被解救穿上衣物后才收回目光,三人消失在深夜,太平久久愣神。男子不知道,她看向那女子的时候到底做了些什么。    第二天公主府中没有传出任何跟当晚有关的消息,没有通缉,没有闲聊,唯独暗暗监视公主府的探子回报说了此件怪事,临淄王听罢,对探子口中所言的紫衣女子极其好奇,想定是能人,却几经搜寻无果便作罢。    如今想来,天师口中所说仙人定就是他往年偶闻的奇女子,可如今,到哪里才能寻到,如何才能救玉奴?    他长叹一声,不知这一声又蹿出了多少白发。    烈日高挂。随行的丫鬟从高力士手中接过锦绸,搭在院内那棵梨树上,她步履沉重的走向那三尺白绫。风好大,宽大的衣袖裙摆被扬起,像极了往日在花萼楼跳的霓裳羽衣舞,沙尘扑在她脸上,已经无心去擦了,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有如今的结果?    她优雅的提裙,神情冷淡的站上凳子,她在回忆,在思索,仿佛这十多年像是梦境一般。最后双眼紧闭,一咬牙,两脚轻轻一蹬,眼角勒出两行清泪。    脖子传来的窒息感令她猛然睁眼,周围素雅的环境让她感到恬静温和。她揉了揉脖子,起身走到屋外,那个紫衣女子端坐在一方石台上,闭眼凝神。    “你为何救我?”她轻声开口道。    自缢前她正对镜梳妆,眼神呆滞,任由婢女为她梳理,突然婢女愣住了神,手悬在半空中,呆呆的保持着梳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她正感疑惑,一阵白雾凭空而起,散去后一紫衣女子出现,她捂嘴正想大叫,被连忙制住,“莫慌!你……甘愿赴死吗?”    她坚毅的回答,“不愿!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逼我去死?难道就因为我爱他,爱一个皇帝?”    说到此,她眼泪再无法压制,任其流出。女子听后,只说了一个“好”字便消失于空,她正四处张望,婢女醒转神来,将她扶回镜前。而后,在万千兵士眼前踏向死亡。    良久,她才唇齿轻启:“因为怜悯。”她确是没做错什么大事,要说是错事,那就是她生于富贵,嫁于皇家。    她默然垂了眼,“小女子也不知何以为报……”    “你是我唯一一次违抗命数救下的人,能有活的机会便好好活,莫再贪图享乐,庸碌一生。”    她听后沉默不语,是啊,能活那就痛快活一场,做新的自己!但是,每到深夜无眠之时,那个人的身影便挥之不去,萦绕心头,不觉流下眼泪……    我陡然睁开眼,已然是黑夜,风从海边吹来夹着又湿又咸的寒意。我搓了搓手,在庙里寻找她的身影,怎么说着说着人就不见了?    转过头,她悄无声息出现,庙里黑暗无光,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她惨白的看着我,双眼露着以往从没有的戾气,额前几丝发飘扬,唇瓣煞青,借着月光,她左边脖子直到肩膀都是淤青的,时不时血管凸起,我被吓得瘫软在地冷汗直流,话都说不清。    “你你你……你是姑姑吗?怎么成这样子!”    她尽力的动了动唇,却还是没挤出一句话,眼珠一翻整个人直直到了下去。    我见状试探性的动了动她,没有丝毫反应,便战战兢兢的将她抱起放在庙里的软垫上。风呼啸而来,我打开手机电筒,看见她左手直到半边脸全是煞青,十足的骇人。手上戴的玉环满是裂痕,仿佛随时就要碎成一片渣。    对于她,我知道的少之又少,看到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心如刀绞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能双手合十,对着周围诸座神佛祈愿。    果然心诚则灵,听见响动急忙查看,她尽力睁开双眼,额上不止的冒着汗珠,“求佛有什么用?”    我反驳道:“你这不是醒了吗?”随即又问:“你怎么会这样?是病吗,一直都有?为什么不治啊?”    她起身,紧紧握着玉环,不耐烦的说:“好了。”    “余城,你死期将至,可愿为我……”她终是说不出口,咬紧牙关抑制毒素。    一时间如五雷轰顶!    我死期将至!为什么?    “那日我回到姜镇,你只与我对视一眼便晕厥过去,那时你便不是活人了。你幼时做的梦,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你奶奶知道我能救你,将你从坟里挖出,仍放在自己的屋子,勤用冰块包裹。她说,她不想让你小小年纪就死,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同意了,用你奶奶仅剩的十年寿命换到你头上。如今十年将过,你也……”    听罢,我几乎崩溃!为什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又怎么偏偏发生在我身上,不可能!我捂着脑袋,整个人站立不稳跌撞在佛像脚下,天边响起一声巨雷,一座神像倒地,我尽力让自己站稳,我真的要死了,原来她先前所说怕时间不久说的是我!我真的怕死,而且是这么突然的死去,我还有许多事没做不想就这么死去……    耳边的雷声久久不停,风吹得门窗嘎嘎作响,她如今不禁风寒,在一旁撕心裂肺的咳嗽着。我看向她,她痛苦的脸让我一下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我死期将至,可愿为她……为她去死是吗?    我咽了咽口水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跪倒在她面前,“如果,对你来说我还有点用处,你就解决吧!毕竟,能救你一次,我也,我也很开心了……”说到此眼泪竟不争气的唰唰直流。    她凄然开口道:“姑姑在找一个人,一直在找,却一直找不到,对我来说找到他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杨玉奴为一人失眠痛哭,以致相思成疾,最终还是郁郁寡终,姑姑又何尝不是如此……”    听此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个人完全沉浸在即将死去的痛苦中。我倚着佛像墩,失魂落魄道:“如果,我不姓余,你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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