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晴空塔上的那个劫匪不断在审讯室里面为自己辩解。无论西村涉怎么问,他来来回回就是这一句。    上杉暮坐在西村涉旁边,飞快扫过案犯的资料。这个劫匪名为矢田弘也,45岁,本来经营着一家建材公司,但两个月前申请了破产。而一个月之前,他的妻子和他之前聘任的秘书卷走了他仅剩的一点财产,私奔去了。    虽然矢田弘也的遭遇确实很可怜,但很可惜上杉暮对罪犯并没有那么多富余的同情心。她面无表情地翻阅之前的审讯记录,发现相对于破产,似乎妻子和人私奔这件事更让他难以接受。晴空塔是他以前向妻子求婚的地方,据矢田弘也自己说,去那里是因为思念妻子。但在天望回廊看见那么多恩爱的情侣,就联想到自己的不幸遭遇,这才被蒙蔽了理智,起了杀机。    从西村涉的调查结果上来看,矢田弘也似乎没有说谎。首先,那对倒霉的小情侣和矢田弘也在人际关系上没有任何的交集;其次,矢田弘也的犯罪手法极其粗暴,凶器上有指纹,晴空塔的摄像头也拍摄到了他作案的全部过程,如西村涉所说,证据确凿——完全不像是经过了预谋。    上杉暮盯着案卷里凶器的照片看了几秒,那是一把随处可见的折叠水果刀,刀刃上还有血迹。    “矢田先生,”她将案卷往桌上猛地一摔,冷冷看着被这声响动惊了一下的矢田弘也,“请你说实话。”    “警、警官,我没有说谎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接连的失意和之后可预见的牢狱生活摧毁了这个老男人身上的所有意气,他瑟缩在椅子上,与那日歹毒狠辣的劫匪判若两人。    “水果刀是怎么回事?”上杉暮开门见山,“摄像头可是拍下了你掏出水果刀作案行凶的全部过程!试问有谁会带着水果刀出门?!你还敢说自己是一时冲动?!”她拍了下桌子,“是有预谋的吧?被妻子背叛的你有满腔怨恨却无处发泄,最终转移到了这些情侣身上,就想着,被抓住也没关系,能杀多少是多少。抱着这种想法的你,怀揣着水果刀出了门,最终来到晴空塔这个对你来说无比讽刺的地方,行凶杀人——是不是呢?矢田弘也先生。”    “不是的!”矢田弘也仿佛被激怒一般,大声吼了一句,随后又深深垂下头去,“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想杀人的……我当时正在晴空塔里面吃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卖水果的地方有店员在削水果。看见那把刀……我就着了魔一般地,控制不住自己去偷了那把刀,然后……”矢田弘也像是说不下去一般,戴了手铐的双手捂住脸,“我真的没有想杀人的,我当时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上杉暮转而看向西村涉。西村涉冲她微微点头,表示矢田弘也没有说谎。因为那把水果刀检测出了店员的指纹和水果的汁液。    那边矢田弘也还在不断说着“对不起”,西村倒是好心安慰他,说那个被他刺伤的男孩已经脱离危险,就算法庭宣判也不会太重的,只要好好改造,还可以重新做人。不过上杉暮对这些事后迟到的忏悔没有兴趣。她已从矢田弘也的供述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便不再管他,夹着案卷大步出了审讯室。    西园寺千桐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她安排西园寺去问询昨晚公交车上的那个劫匪,大概是那个劫匪比较胆小,西园寺又给他留下了深厚的心理阴影,因此面对西园寺的问询,他招得很是痛快——所以西园寺的动作反而比上杉暮要快一些。    “跟老大你猜的差不多,也是激情犯罪。”西园寺道,“那劫匪失业多年。他的妻子正是受不了这一点才和他离婚的,唯一的儿子当然是判给了有工作的妻子。他儿子好像快过生日了,说想要一部iPhone——他当然是买不起。看见我手上的这部,就想抢来给他儿子。”顿了下,又补道,“凶器是公车上一个老人用的拐棍。他说他看见拐棍的时候,就想着可以用这个来敲晕我,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将拐棍抢过来动手了——当然,没有成功。”    上杉暮沉吟。激情犯罪,一般被认为是当事人在某种外界因素刺激下因心理失衡、情绪失控而产生的犯罪行为。这两起案子,似乎都有刺激作案者犯案的外界因素,表面上看来是有动机的。但所谓“激情”,是指短暂、爆发、猛烈的情绪,当时他们受到的刺激,真的足以让他们失控到不惜犯罪的程度吗?    ——但是如果当时有“第三方”在场,并且诱发了这些人心中的怨愤呢?    如果有人被施加了类似于这样的术法而不自知,往往就会用“着了魔”、“控制不住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样的话语来解释自己的行为。这两起案子的共性似乎可以模模糊糊地验证她的猜想,但到现在为止,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西园寺那张自拍里的十二单衣角只能提供思路,却并没有能作为直接证据的力度。    想到那张自拍,上杉暮便向西园寺问道:“你坐公交的时候,没感觉周围有什么异常吗?”    西园寺道:“我当时在看《名侦探死亡小学生》,正看到精彩的部分呢。要不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打下来,我才懒得抬头。”    上杉暮贫乏的娱乐生活限制了她在这方面的见识:“《名侦探死亡小学生》?那是什么?”    西园寺摆摆手:“就是一个推理漫画啦,跟这个案子没什么关系。”    上杉暮点点头,将思绪调了回来。她直觉性地觉得,东京市近来犯罪率飙升,很可能与这个所谓的“第三方”有关。但这两起案子与她和西园寺切身相关,在西村涉的情面下,审讯犯人或者查看记录,都是没有问题的。可要查阅其他的案子,还是得要搜查一课的目暮警部首肯才可以。    想着,她让西园寺先回去,准备自己先向西村警部报告这件事。特搜课的权限在搜查一课之上,只要西村警部进行协调,弄到案卷资料完全没有问题。    西园寺离开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老大,我们是不是,又要加班了?”    上杉暮瞥她一眼:“你觉得呢?”    西园寺哀嚎一声:“我得让森罗君给我卜一卦,看看是不是流年不利,怎么总是要加班!”    “他卜过了,下下卦。”上杉暮头也不抬地再次翻了翻案卷,“不过努力工作的话,会迎来转机的。”说完抬头,“懂我的意思了吗?”    “……老大你开心就好。”西园寺步伐沉重地出了搜查一课。    .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上杉暮的猜想,但西村警部对他手下这位得力干将展现出了极大的信任与支持。    待上杉暮报告完回到特别行动组的办公室时,便看见了抱着一大堆案卷过来的西村涉。那些案卷摞起来有半个人那么高,西村涉走得摇摇晃晃,又因为不熟悉特搜课,进门的时候还被绊了一跤,那些文件夹便满天乱飞,一个擦过孔雀大明王的佛像,腰斩了大明王;一个飞到安倍森罗桌上,弄花了他的法阵;一个打在鹰司信头上,将补眠的他成功唤醒。只有西园寺安然无恙,不过看见这些案卷就仿佛看见了加班的未来,因此也是怨念满满。    “大家好啊。”西村涉不好意思地笑笑,抓了抓头发,“我是来协助大家的。”转而表情又严肃起来,“如果上杉刑事的猜想是真的话,那毫无疑问是一起极其恶劣的犯罪事件。一直在抓住犯人之前,我都会代表搜查一课驻扎在这里协助大家。”    上杉暮一边简单解释了缘由,一边帮西村涉收拾案卷,然后抬头扫视一圈:“那么,诸位,干活吧。”    他们第一步要做的是确认是否真的有这个“第三方”存在,还是只是偶发性的相似犯罪。    西村涉拿的是最近一个月的案卷——也正是犯罪率开始激增的时段。上杉暮给每个人都分了一部分案卷,让他们重点注意与“激情犯罪”有关的案子。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嘱咐十分多余,因为这一个月里发生的案子,除去几个正常的盗窃案,其他绝大部分竟然都是激情犯罪!——容不得人不注意。    众人花了一天时间,翻阅了所有案卷之后,发现这些激情犯罪的案子有大有小,大到像上杉暮遇见的劫持人质蓄意杀人案件,小到像西园寺遇见的抢劫财物的案件;有已遂的,也有因人制止而未遂的;案发地点遍布整个东京市,几乎毫无规律可寻。但当事人都有看起来十分明确的动机,而且犯罪手段粗暴、证据确凿,多数是当场被拿下,凶器也都是出现在犯罪现场里的物品;同时犯罪者和受害者没有任何人际关系上的交集,也就是“素不相识”——最重要的是,在口供中,都有类似“着了魔”一般的供述。    到了这种程度,绝不可能单单用“偶发性”或者“巧合”一类的字眼来解释了。上杉暮拿出一张东京市地图,在上面列出了犯罪时间和犯罪地点,终于还是在这些看似随机的时间和地点里发现了一些共性。    首先,犯罪时间不重合。上杉暮将同一天内的犯罪地点按照时间早晚的顺序用线连起来,发现与东京市现有的交通路线十分贴近。她让鹰司信下载一张东京市的交通路线图,并按着她的方法在电脑上标注这些犯罪地点,再一张张放映出来,发现她的猜测没错——就像是一个人每天在用不同的方式与路线游荡东京,并在沿途犯下罪行。    也正因此,上杉暮发现了第二个共性。晴空塔也好,公交车也好,甚至其他的犯罪地点——都是公共场合。    所以当事人和受害者不是没有交集,他们唯一的交集是出现在了同一个地点。而与此同时,这个人也在这些场合里,将人心中的恶意激发到最大,以至于犯罪!    最后,由于那个十二单的衣角,上杉暮猜测是女性妖怪犯案。    上杉暮当即向西村警部提交了立案申请。西村警部也十分重视这个案子,直接把手上的一部分权限让渡给了上杉暮。    上杉暮毫不耽搁地带人去查看录像。她的思路直接而干脆,既然犯罪地点都是公共场合,那一定有摄像头,也许有摄像头拍到了那个女妖怪的脸,让她能锁定犯罪者。当然,她也让对妖气最为敏感的西园寺挨个摸排那些犯罪地点,看看能不能搜寻到残余的妖气——每一个妖怪的妖气都是特有的,如果能搜寻到,并送去鉴定,只要那妖怪在五十岚那里登记过,一下就能揪出来;就算没有,也可以放进数据库供以后参考。    不过上杉暮对西园寺此行不抱太大希望。当时西园寺和那妖怪在同一辆公交车上,西园寺都没能察觉到那妖怪的存在,可见那妖怪极其擅于收敛妖气,不太可能有残留。    但希望不大并不代表就不去做,侦探小说里,破案是识破诡计,与犯罪者斗智斗勇,是那么优雅而有艺术性的工作。可现实中,不仅不优雅,而且通常四处碰壁,可往往线索就隐藏在这大量的无用功中间。     而上杉暮这边,也同样是登天一般的工作量。犯罪地点的录像排查,犯罪地点周围路线的录像排查,甚至于他们推测的妖怪游荡路线上的所有摄像头的录像排查——都是要进行的。他们很快就发现眼睛和脑子根本不够用。    而且上杉暮越看录像,越觉出这妖怪的狡猾。这妖怪始终是诱使人类犯罪,而人类的犯罪者也都认为是自己“一时冲动”,可以说,如果不是这妖怪犯罪频率太过频繁,几乎是无法被察觉的完美犯罪;同时,这妖怪反侦察能力极强。这么多摄像头,除了西园寺那张自拍,只有零星的那么几个,拍到了十二单的衣角——拍到脸的,一个都没有!    西村涉见状便建议由自己去犯罪现场摸排,询问有没有这个女妖怪的目击者。毕竟穿着十二单衣的女性是十分惹人注目的。    上杉暮点点头,但依旧不抱太大的希望。首先这些地点人员流动性极大,能不能找到当时在场的人还是个问题;其次,就算找到,但当时连西园寺都没有注意到的妖怪,很可能有让人“忽视”或者“遗忘”的能力,大概是问不出什么的。    但同样地,即使看上去是无用功,也不能不做。    上杉暮看看窗外,这时候已有孤月高悬,而底下的东京依旧是一片不夜天,灯光在楼房间亮起,在道路旁照耀,也随着车子四处穿梭。本该是繁华热闹的夜晚,却笼罩着罪恶的阴霾。    我一定会捉住你。上杉暮攥紧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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