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坐在源怀雅车上的那一刻,上杉暮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被源怀雅七哄八骗地给同意了去那什么晚宴——也许是因为源怀雅搬出了“座师”的身份软磨硬泡吧。 如果准确来分类的话,他们两个人应该都属于“穷鬼”那一栏。上杉暮是因为有个弟弟要养,再加上每个月的房贷,所以日子过得紧巴巴;源怀雅则单纯因为毫无计划性地大手大脚花钱,所以每个月的工资都不够用。 因此,两个人都没有车。但好在无论人还是妖,活的时间长了,总有那么点好处——比如源怀雅和西村父子俩关系都不错,甚至本人常常在月末银钱吃紧时去西村家蹭饭,因而厚着脸皮借辆车自然也不在话下——反正他的脸皮在每个月的蹭饭中已经磨砺得无比坚实。 两人提前了一些时间出发,打算先绕道去租借礼服。虽然租礼服也不便宜,但是上杉暮既然为了脸面带了源怀雅,自然要把这个脸面给圆到底。 不得不说,源怀雅虽然穷,但眼光着实不错,给自己挑了一身纯色双排扣礼服,再配上个领结,搭个晃眼的胸针,颇有那么点衣冠楚楚的样子。甚至当上杉暮穿一身红色裙子走出来的时候,他还皱着眉头把她赶回了试衣间,自己亲自上场,挑了一件镶水钻的雪白收腰长裙,搭配个同色系的高跟皮鞋,待上杉暮出来后,环顾整个店面,取下来一条珍珠项链放到上杉暮手里。 最后看看整装完毕的上杉暮,再搭配一句绅士般的赞美:“上杉,你今晚必将光彩照人。” 可惜这就仿佛媚眼抛给瞎子看,上杉暮看着穿衣镜里面的自己,似乎没什么感触,只礼貌性地回了一句:“是吗?”接着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走了几步,皱皱眉头:“鞋跟太高了,到时候活动不方便。” “上杉,”源怀雅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我们是去参加晚宴的,不是去缉凶的。” “知道了。”上杉暮应了一声。 这时候店员见他们已经挑选好,便朝源怀雅走过来,清算了一下账单。无怪店员这么做,因为一男一女出行的话,通常都是男士付账。刚才还表现得十分绅士地源怀雅一听那数字便毫不犹豫地躲到了上杉暮身后,顶着店员鄙薄的眼神,指了指上杉暮:“她付账。” 小久有给上杉暮限定每天的花销,因此她身上的现金也不够,但好在可以刷卡。上杉暮想想特搜课的脸面,决定暂时不去管小久看见账单之后的唠叨。 再度坐上源怀雅的车子,上杉暮总算隐约明白为什么源怀雅到现在还是一只单身的老狐狸了。 见上杉暮一路上都不说话,再加上“吃人嘴短”,源怀雅便主动找了点话题:“其实吧,我以前曾经富有过。” 上杉暮淡淡地“哦”了一声。 “真的!我之所以如此……嗯……” 上杉暮瞥了他一眼,好心地补了个词:“落魄?” 源怀雅没理她,直接道:“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不屑于过那种腐朽堕落的生活。” “哦。”上杉暮挑了下眉毛,“真不像是经常蹭饭的源怀雅警官说出来的话呢。我是不是应该鼓鼓掌?”说着,毫无诚意地鼓了两下掌,“既然源警官有如此伟大的志向,那就请先从按时出勤开始做起吧。” 源怀雅立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上杉暮一眼,换了个话题,说道:“你应该更重视一点的。” “什么?” “这次的晚宴。” “为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源怀雅又看了她一眼,“这次的那位八岐总裁,很快就要是你的顶头上司了。你完全可以把此行当成他就职前的一次正式拜会。” 上杉暮顿时明了:“这才是你硬是要我过去的真正原因吧。”顿了下,“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源怀雅默了一瞬,道:“该知道的我都会知道。”又叹口气,“上杉,别这么固执。” 上杉暮沉默不语。 源怀雅便道:“听说过PTSD吗?” “创伤后应激障碍。”上杉暮终于开口,“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临床表现有创伤性再体验症状、回避和麻木类症状、警觉性增高症状等。” “你想说什么?”上杉暮扭头看他,“我有PTSD?我申请加入特别行动组的时候可是做过心理测评的。” “伪造一张正常的心理测评表对你而言不是难事。” “那你接下来要说什么?”上杉暮笑了一下,“因为我有PTSD,所以我将攻击性和焦虑的情绪转移到了要缉拿的凶手身上,甚至扩大化到了所有非人类,然后我就该去看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科医师,或者最差也该去特搜课的心理小屋倾诉一下,听他们几句不痛不痒的劝解,严重点再进行药物治疗,最后就能皆大欢喜了是不是?” 上杉暮笑道:“源警官,我对自己的诊断准确吗?” 源怀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终只道:“上杉,人要向前看。” 上杉暮又笑了一下:“我觉得源警官是多虑了,我根本就没有‘向前看’还是‘向后看’的问题。”顿了下,强调道,“我没有任何创伤。” 说罢,两人一时皆无话。 过了一会,源怀雅想稍微和缓一下气氛,便拧开了车载广播,可惜播的是“近来犯罪率提升”的新闻,主持人还建议听众减少出门次数。源怀雅经过一条购物街时,特意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只觉得人比往常少了许多。 上杉暮亦有此感,捉住安全带的那只手将带子攥出了褶皱。 又行过了几个路口,终于到了晴空塔底下。上杉暮觉得那位八岐总裁大概是把整座塔都包下来了,在入口楼层便有警卫将他们拦下来查看请柬。 晚宴的地点是在晴空塔的空中餐厅。上杉暮本以为会是一场的妖怪的盛宴,却没想到来的多是人类的名流,像角落里拿着酒杯和人交谈的美丽女子,便是日本时下最负盛名的女星,冲野幸子小姐——她的大名,即使娱乐知识贫乏如上杉暮也有所耳闻——因为无论是地铁还是公交,还是其他的什么地方,到处是她代言的广告。 她同样没想到的是,她在这个地方,竟还有熟人。 这时候,那人也看见了她。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端庄的黑色礼裙,戴着复古的短头纱,款款朝他们走过来,打了声招呼:“上杉刑事,源刑事。” “鹰司小姐。”源怀雅笑道,“许久不见,你还是一样美丽动人。” 鹰司爱笑了一下:“源君还是一样会说话啊。”接着看向上杉暮,问道,“上杉组长,舍弟在特别行动组没有惹什么麻烦吧?”鹰司爱便是鹰司信的长姐,也是鹰司集团的总经理。 上杉暮道:“信君是非常优秀的人才,为特别行动组做了很大的贡献。” “那就好。信实在太过顽劣,真害怕他像给家里一样来给上杉组长添麻烦。”鹰司爱道,“多亏上杉组长教导有方。” 上杉暮想了想,说道:“信君并不顽劣,也从来不是什么麻烦。对于鹰司家肯把他放到特别行动组这一点,我十分感激。” 这时候香取千代也看见了他们,走了过来,先是寒暄了几句,随后便打算带上杉暮和源怀雅去见八岐。 这时候,鹰司爱不失时机地问了一句:“这次鹰司集团送来的展品,八岐董事可还满意?” 香取千代颔首:“多谢鹰司小姐慷慨解囊。” “不必。”鹰司爱抿唇一笑,“应当是我们鹰司家多谢西京集团才是。毕竟兄长的议员竞选,西京集团也同样慷慨解囊了,不是吗?” 说完,鹰司爱也不再停留,径自去与其他人攀谈。 香取千代则领着上杉暮和源怀雅两个人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一直到角落的一处沙发里。那里背对着他们端坐着一个人。 上杉暮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因为相比于上次的见面,他的坐姿实在是太端正了。 而香取千代则直接绕到那人正面,冰冷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风泽,怎么是你?你怎么穿着八岐大人的外套?八岐大人呢?” 这时候端坐着的年轻男人站起身来,上杉暮得以窥见他刀刻一般的深邃面容。 “他喝醉了。”风泽言简意赅地说道,“稻桓让我先穿着八岐大人的衣服顶一阵子,说反正没什么人见过他。” 上杉暮想起来了,那个“稻桓”应该就是稻桓大野了,上次来捞人的法务部长。 “太乱来了!”香取千代看起来十分生气,“我不是让你看着他让他别喝酒的吗!” “他是在来之前喝的。”风泽顿了下,补道,“大概是后劲足的酒吧。本来还有几分清醒,后来就彻底醉了的样子。” “我不是说要把酒统统锁起来的么!” “根据八岐大人醉酒之前洋洋自得的炫耀,他应该是直接砸了酒柜。” 香取千代深吸口气:“所以,八岐大人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你直说吧,就算是说他穿上了女人的装束要大跳艳舞我也毫不意外了。” 风泽指了指脚下。 上杉暮也顺着往底下瞧,接着就看见沙发底下钻出来一个巨大的银色蛇首,还“咝咝”吐着鲜红的蛇信。 这时候,有侍者往这边看过来,上杉暮便下意识一脚将蛇首踢回沙发底下。那侍者似是什么都没看到,很快又转开了视线。上杉暮刚松口气,便见源怀雅扯了她一下,然后冲着香取千代和风泽干笑赔礼。 这时候那个蛇头又钻了出来,先是委屈巴巴地垂了片刻,随后扫见不远处的桌子上摆着待客的红酒,便欢快地将脖子伸得老长去够红酒。可惜他伸脖子的过程中扫过了上杉暮的脚踝,而上杉暮虽然知道这是自己未来的上司,却还是忍不住用高跟鞋的鞋跟狠狠踩了蛇颈一下。 “嗷!” 大概是这一下比较用力,只听沙发底下的人哀嚎了一声,随后那蛇头也缩了回去,继而沙发底下钻出一个人来:“谁踩我脖子的?” 上杉暮直接上前两步,直视着八岐。 八岐尚有醉意,摇了两下,接着揉揉额头:“哦,我见过你。你不就是那个要成为我下属的那个凶巴巴的……那个、那个谁来着?” 香取千代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口提醒道:“是上杉刑事。” “哦——”八岐恍然大悟一般地点点头,接着又面露迷茫,“什么刑事来着?” “上杉暮。”上杉暮在源怀雅的百般拉扯下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继而皮笑肉不笑,“特殊搜查课特别行动组组长。幸会。” 八岐忽然摆出了一副严肃的神色,不住点头:“嗯!看起来很能干的样子嘛!以后就请多多指……”那个“教”字还没出口,便被一个酒嗝打断了。 香取千代自觉十分尴尬。好在这时候有侍者过来分发拍卖牌,连上杉暮和源怀雅也各有一个。 香取千代自然不会放过这转移话题的良机,主动解释道:“毕竟是慈善酒会,很快会有一场拍卖会,展品都是各界的好心人士捐赠的。而这些拍卖得来的善款之后都会如数捐给非洲的艾滋病儿童。” 当然,举牌竞拍这种事,虽然知道是做善事,但上杉暮和源怀雅两个人也是有心无力的。香取千代事先做过他们的背景调查,知道他们的财力,作为主办方,给他们牌子,也只是意思意思。正如邀请上杉暮过来,本来只是想借这个慈善晚宴,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毕竟八岐入驻警视厅之后的很多工作,是绕不开这位上杉组长的。 而代表西京集团的拍卖牌本来在香取千代手上,结果却被八岐一下抢了过来。 香取千代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抢牌子这种举动,只好叹口气,问道:“八岐大人,还记得今天您要做什么吗?” 八岐的酒似乎醒了不少,严肃地点头:“等鹰司家的展品上来之后,拍下来就对了吧。” 源怀雅倒像是起了一点兴趣:“不知道鹰司小姐奉上的展品,究竟是什么呢?” 香取千代微微一笑:“源刑事,留些悬念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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