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色的凯迪拉克在宽阔的水泥道路上行进着,一直到拐过某个岔路后不久,似乎在一瞬之间,这辆车跨过了一道看不见的门。那些都市专有的与钢铁水泥的气味相近的重工业气息统统被拦在门外,随之扑面而来的是某种新鲜却古旧的气息。    雨还在肆无忌惮地下着,却不是在平整的水泥路面砸出水花,而是落在了略有不平的青石地面上。凹陷进去的地方成了水洼,而青石与青石间的缝隙也汇满细小的水流。这些水流偶尔会被雨滴砸中,却因过于细小,生不出涟漪,只有些浅浅的波纹,低头也可以看见波纹底下生出的青苔。两边的房子都是木质结构,不是那种刚涂上新漆甚至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新木,而是看起来已经老旧的木头,甚至有漆剥落的痕迹,也不知度过了多少年月。不少房子外都挂着蓝色、白色或红色的布幡,用斗大的字在上面写着店铺的名称,大约也就算是旧时的广告牌了。    这是一条古朴的街道,处处透着几十年前、甚至可能是几百年前那种旧日时光的气息。很难相信,被钢筋水泥层层包裹的东京市,还有这样的地方,仿佛不曾被数百数千年的时光侵蚀,只固执地保持原来的样子。因为暴雨,街上没有行人,甚至有店铺关上了格子门,看起来是打算在这坏天气里歇上一天。    汽车当然是不允许进入的。八岐在街道外找了个地方将车子停好,和上杉暮各自打着伞,慢慢走进去。他们根据金卡上印着的地址一间间找过去,最终在一间挂着“万释屋”招牌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这看起来也就是一间普通的木质二层小楼,占地也并不大,也就是和周围那些店铺差不多的面积。上杉暮以为能发出这种金卡的地方,就算不是那种金碧辉煌的高档会所,也该是那种富有古意的、像是古时候大户人家居住的那种地方才对。怎么也不该是这种挂着意义不明的招牌、而且怎么看怎么像路边杂货店的地方。    更何况,这件“万释屋”的格子门还是关着的,只对访客留了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八岐拍了几下门,见没人应声,干脆直接开了门,却见屋内前台上趴着一人。那人有着一头惹人注目的火红色头发,此刻紧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而且从容颜来看,似乎相当年轻,也十分俊美,只一双刀削般的眉毛增了几分凌厉。他身边的电脑倒是开着的,里面正放着连续剧,上杉暮远远瞟了一眼,好像是冲野幸子主演的《犬神》。    这些都还只是其次,上杉暮一进门就感受到了这人身上浓郁的妖气,身体不由得紧绷起来。也正是这份妖气,让上杉暮想起似乎曾与这人在百鬼祭上擦肩而过。    八岐则走过去,拿出金卡,继而在那人耳朵边敲了下柜台:“喂,醒醒。”    那人一下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擦了擦嘴角边因为熟睡流下的口水,继而将上杉暮和八岐各自打量一番,最后视线落在了金卡上,便转头对着楼上吼了一嗓子:“茨木,来客人了!”又补道,“是持金卡的客人!”    “来了来了。”随之而来的是木屐踏在老旧木楼梯上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上杉暮循声望去,却见自楼上走下来一个身着深色浴衣的年轻男子。男子的长相趋于柔美,嘴角也带着笑,一举一动仿佛自古画里走出来一般。    茨木对他们微笑,作出了引路的姿势:“既然是客人的话,那就请收好您的金卡,随我上楼吧。”    八岐正要依言而行,却被上杉暮叫住:“等一下。”继而她看向楼梯上的茨木,“茨木?你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罗生门之鬼’茨木童子吧?”虽然嘴上说的是问句,但在感知到男子身上浓厚妖气的一瞬,她就已经基本肯定了这件事。    继而又看向柜台后那个红发男子:“那么你呢?茨木童子是大妖怪酒吞童子的手下,你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万鬼之王’酒吞童子吧?”    “是又怎么样?”酒吞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果然名不虚传,上杉警官管的可真宽。”    “你怎么知道我的?”    茨木便笑道:“上杉组长在我们妖怪界也是大名鼎鼎。”    “茨木,你说错了。”酒吞道,“人家现在明明是‘副’组长。”    上杉暮冷笑道:“组长还是副组长,都不过一个虚衔。捉妖斩鬼的时候,可不是靠这些虚衔。”    “有意思。”酒吞也笑了,一边笑一边活动着手指关节,“看起来上杉副组长是想打一架了?”    上杉暮则道:“我身为警察,按理来说不能主动出手。不过如果有人寻衅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上杉!”    “——酒吞!”    剑拔弩张之际,八岐和茨木忽然同时出声,喝住了他们两个。    八岐走到上杉旁边,低声道:“不要动不动就打架动手,要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再说就算真是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也不过是开家店,也没有什么嘛。”    茨木也快步走到酒吞身边,低声道:“不是答应过我不惹事的吗?”    于是上杉暮和酒吞互相瞪了对方一眼,没再说话。倒是八岐看了茨木一眼,忽然说道:“不是说是花柳界一日游吗?是有盛大的艺伎表演吗?”    茨木微笑道:“以前是有的。”    上杉暮:“以前?”    酒吞一翻白眼:“这还用问吗?最近经济不景气,没那闲钱养那么多艺伎,所以这些门面东西统统取消了。”    上杉暮眉毛一挑:“那你们还发这金卡?这起码算欺骗消费者吧?”    “劳上杉副组长费心了哈,不过这也不归你管吧。”酒吞嗤笑一声,“不然再劳烦您一下,直接给社会事务组的五十岚组长打个电话,让她来拘留我?”    “这可是你说的。”上杉暮真掏出了手机,“我倒也不用打给五十岚,直接在社会事务组那边备个案投诉你就行。”    “别别别,”茨木忙道,“上杉警官,这个金卡最大的作用并不是观看艺伎表演,真正的用途您到晚上就知道了。”又道,“我们这里虽然没有‘盛大的演出’了,但还是有艺伎为您二人进行表演的。她已经在楼上等着了。我们就先上去吧。”    “不过可是唯一的艺伎了。”酒吞笑道,“想来是一定入不了我们上杉副组长的法眼的。”说着又看向上杉暮,“如果您老实在看不上眼,可千万别忍着,一定给我滚出去啊。”    上杉暮也笑:“你这么说的话,我一定要好好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花样。”说完大步上楼。    茨木最终将他们二人带到楼上一间屋子前。这时格子门由里面被人推开,露出跪坐在门边的年轻艺伎来。艺伎穿着一身织着鲜红枫叶的浅色留袖和服,脸涂得雪白,双唇和眼尾都抹上了胭脂的色彩,厚重的发髻间插着繁复的花簪。她先向上杉和八岐见了一礼,柔声道:“我叫小纯,欢迎两位客人。”    小纯说着,将上杉暮和八岐让进了屋。屋子里靠近墙壁的地方摆了一个简陋的屏风,屏风两旁敷衍般地摆了几张破旧的矮几。如果屏风和矮几还有那么点死撑来的古意,那从屋顶上悬下来的大灯泡就将这一切给破坏殆尽了。    茨木一副对此视若无睹般的神色,十分自然地说道:“请二位先欣赏小纯的歌舞吧。”说着拿起一把屋内的三味线,跪坐在一旁,用拨子拨弄琴弦,竟亲自给小纯伴奏。    小纯踩着清幽的旋律悠悠起舞,和服上的枫叶随着她的动作来去起落,仿佛随风飘零。在裙裾最底端用蓝色丝线织出一条长河,无数枫叶飘零至此,逐流而去。波涛起伏,那些鲜艳的叶子也只能随之浮沉。    上杉暮和八岐这时已各挑了一张矮几,跪坐在后面。不过最出乎上杉暮意料的,倒不是小纯是人类,而茨木竟为她伴奏一事;而是她竟从小纯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与这气息相伴随的,还有一丝血腥气。而这血腥的气味很淡,几乎感受不出来,不像是小纯本身带有的。    可如果这血腥的气息与小纯无关,又为何会在小纯身上出现呢?    疑惑间,上杉暮悄悄咬破指尖,低声念动咒言。恰至舞曲高潮,三味线的声音也愈发急促,掩住了咒言声。待咒言念毕,她将染血的指尖往眼皮上轻轻一点,终于在小纯转身的一刹,看见她后颈慢慢浮现出一个诡异的血色符号。    这个符号上杉暮没有见过,但隐约可以猜出是类似咒印的东西。    上杉暮立即反应过来,有人用鲜血给小纯体内植下了这个东西,这就是血腥气息的来源了。想来那人定不想小纯发现,是以也得施加手段才能发现它。    可问题是,这么做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目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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