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平的天气一反常态地下起了雨,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让人觉得万分压抑。  朱妈端了碗莲子羹,敲了自家小姐的门,声音关切。  “桑儿,我煮了碗莲子羹,你好歹吃一点,别饿坏了身子。太太也病着,还需要你去照顾呢。”  房里应了声,“咯吱”房门开了,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抬眼看去,便是一张白皙莹润的俏脸,因是忧心母亲病情,近来消瘦不少。  “朱妈,进来吧。”  “桑儿,好歹吃点吧。”朱妈把餐盘放在茶几上,又扶她回到床边坐下,这才端了莲子羹过来。  “这好端端的天气,倒下起了雨,实在出人意料。唉!你这一病,倒是吓坏了人。本来,太太就未大好,怎的料到你居然也得了风寒。你瞅瞅!这一场病的,消瘦多少,可得补补。”  女子轻声细语,不以为然,“朱妈,我没事,母亲还病着,我不会有事的。消瘦些也无碍,时下女子兴的就是身材纤细,可不比前清了。”  “倒是这雨,下的真大。”  女子走到窗前,看向窗外,瓢泼大雨,簌簌而下,恍如隔世。  似乎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那个记忆中梅雨多发的季节,一场激进学生演讲的运动,被军阀追打的惨烈下场,都让原主秦桑印象深刻。  也不知是谁在慌乱中替她挨了几闷棍,然后被一直宽厚的手掌,牵引着逃出生天。   方至安全之处,那只手掌的主人,腼腆一笑,彬彬有礼,“方才情急,无意冒犯。”  秦桑看他如同济世英雄,她甜甜一笑,微风中仿佛都带着甜味,“我叫秦桑,秦桑低绿枝的秦桑。”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秦桑开始了恋爱,那个人叫做郦望平。  她如同众多陷入爱情的姑娘一样,与他培养了同样的信仰与梦想,要做与他并肩之人。  可郦望平的身份并不单纯,他是天盟会的人。  秦桑利用家里的关系,四处为他奔走,虽然处处小心,却逃不过母亲的监视。  这场恋爱遭到了母亲的严重打击。  秦母吴氏出生前清贵族,家世显赫,自然看不上郦望平这样的穷学生,更别论他还是天盟会的。  可她义无反顾,她甚至头一次觉得如此渴望离开母亲的控制,不想成为被母亲利用,助父亲一飞冲天的资本。  秦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家父亲是如何木讷端方,就是在政府任职,也常常被人欺辱,绝不是什么做官的料。  少女时代的秦桑犹有那一丝天真,并且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性子,常常叫秦母头疼不已。  这一次,她派人将秦桑锁了起来,却没料到秦桑仍旧会选择逃走。  秦桑要和郦望平私奔,即便她知道,这不是母亲教她大家闺秀的作为,即便这对家族不利,可她仍旧想要离开。  可最终,她还是赌输了。  因为,他没有来。  秦桑放弃自尊,跪在约定好的花田等他,可雨渐渐大了,淋湿了她的衣裳,那个人也没有出现,再也没有。  少女秦桑的心,彻底死了。  可父亲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下野,使得秦母不得不筹谋再三。  而秦桑,亦开始在舞池蹁跹,引得富家子弟的注意,成了母亲谋求富贵最好的筹码,直到易连恺的出现。  乾平城里,谁人不知易家三少易连恺的名声,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一出场就是左拥右抱。  秦桑本就没什么好感,瞧见他投射过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更是厌恶。  偏偏母亲又突然病发昏厥。  因他及时把车派给了母亲,易连恺便成了秦桑的恩人,秦桑不得不上门致谢。  为了母亲所说的郑重,不得不换上华丽的衣裳和新鞋,叫她本就流连舞池的脚伤更加严重。  “多谢易三少昨日救了家母。”  “你认识我?”  “您说笑了。乾平城里,谁人不知您易三少。”  这当然不是好名声,她说的直白,易连恺也是无奈。  他忽然问她,“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  “易三少的舞会办得很成功,我曾随母亲去过几次。”  秦桑的语气淡淡的,见他不语,便要离开。  易连恺瞧见她一瘸一拐地走路,眸光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突然叫住她,“等等!”  秦桑好奇的停下来,易连恺慢慢走到她身旁,摸上她的脚。  秦桑一个躲闪,浑身激灵一下,看向易连恺的目光更加不善。   她眸光闪动,像只受惊的兔子,易连恺挑眉,玩味一笑,看着秦桑慌慌张张的逃走,隔日便上门提了亲。  来人是江左文胆范先生,也是易连恺的师父。  秦母并未同意,倒叫秦桑松了口气。  可不过两日,易连恺又登了门,秦桑心里担忧,面上便带了几分,朱妈知晓她心事,自然好生安慰,“桑儿,你且放心吧!太太连门都没有让他进哩。”  “果然,母亲还是不舍得我。”秦桑面上总算有了血色,心情也好了许多。  秦桑还未高兴多久,易连恺便进了门,他把这场婚事当做生意,给足了筹码。  秦母虽说生气拒绝,可秦桑看得出来,她松动了。  也许,打从一开始,母亲就是打算让她接近易连恺,装病也是手段罢了。  秦桑的怒火冲天,索性跟母亲大吵一架,却引得母亲再度昏厥。  她哪里知晓,母亲是真的病了,病得很重,她用尽心力去筹谋,其实不亚于安排后事。  又是一个梅雨天,乌云压顶,原主又记起那个被抛弃的自己,心力交瘁,意识也消弭了。   再后来,她便成了秦桑,秦桑低绿枝的秦桑。  莲子羹熬的不错,很合她的胃口,待到一碗用尽,她方才开口道,“朱妈,母亲的饭食,可准备好了?一会儿我给母亲送去吧。”  朱妈是家中老人,四个嬷嬷里属她最和气,最懂秦桑母女的心结,因她刚刚病愈,到底存了几分忧心,“早已备下了。只是,太太病的重,桑儿,你莫要与她争执,以免太太生气,病情加重。”  秦桑不是原主,自然知晓秦母并非一味卖女求荣,含笑应了。  “好了,朱妈,我知道了。”  秦桑端了粥和一碟小菜,去了秦母房间,轻轻敲了门。  “母亲,是我,小桑。”  秦母体弱,轻声细语,“进来吧。”  “母亲这两天,可好些了?”秦桑将秦母扶起,方才开口。  秦母有些诧异秦桑今日如此语气平缓,只觉得是自己一病,倒让女儿长大了。  “已经好多了,你不必担心。”母女之间,如此客套,足见秦母气的狠了。  “母亲,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您那样说话。只是之前,我不懂母亲心事,可是如今,我长大了,母亲,我再也不会惹您生气了。”  秦桑抱住秦母,言语恳切,秦母多半都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呐。  “我想清楚了,若是易连恺再来,我便应了这门婚事。”  秦母大惊,“你……真的愿意?”  秦桑一笑,“我是爹的女儿,为他做什么我都愿意。只是在那之前,母亲也要早些好起来才是。我听闻,西医更加高明,不如明日便带您去看看,您看如何?”  秦母笑她心急,“本以为是你长大了,没料到,还是这幅性子。这西医固然管用,也不差这几天。”  “可是……”  “你可算忘了?你小时候可是看过西医的,母亲的身体,母亲心里明白,急也急不来的。”  秦桑倒是一愣,“我幼时曾看过西医吗?”  秦母笑了,点点她的脑袋,“怎么越大越记性不好?你忘了?你7岁的时候,生了病,怎么治都不好,我和你父亲只能将你送到西医诊所医治。”  “西医诊所?”  “小哥哥,你不要哭了,男子汉是不能流泪的。”  “你看,把手包扎好,就不痛了。”  “我叫秦桑,秦桑低绿枝的秦桑。”  “这颗糖,给你吃,我叫易连恺。”  易连恺?原来如此,秦桑从记忆深处揪出这段记忆,有些感慨万千,原来,他竟是这么长情的人。  秦桑有些庆幸,神情也是恍惚。  “桑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有些累了,母亲,那我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秦母看着她的身影,很是欣慰,她的女儿终于能够体会到自己的苦心,也不枉她费心费力安排一场。  *****  易连恺又登了秦家的门,他一身蓝色西装,丰神俊朗。  丰厚的聘礼,外加一个救出秦厚生的条件,着实诱人。  可秦母并未见他。  易连恺有些坐不住了,几番等待,出来的却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  正是秦桑。  彼时,秦桑站在楼阁之上,往下只望了一眼,便觉得易连恺的眼神深不可测。  她慢慢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落在易连恺的心上。  易连恺有些诧异,更害怕拒绝,“秦小姐,这是?”  秦桑坐了下来,柔柔的笑了,“您不是要同家母做生意吗?秦桑觉得,不如我自己出面,也好同三少爷说的清楚些。”  易连恺挑眉,半惊半喜,“哦?不知秦小姐的条件,是什么?”  “我有三个条件,不知三少爷可否答应。”  “秦小姐,不妨,说来听听。”  “其一,救出我父亲秦厚生。”  “这个自然,我易连恺的岳父自然要救。”  “其二,抓住傅荣才,替我父亲报仇。”  易连恺一愣,“好。”  “其三,给我易家三少奶奶应有的尊荣,哪怕只是表面。”  秦桑的话音刚落,易连恺的脸色微变,“那秦小姐,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秦桑看向他,一脸坚定,“我若嫁了你,那便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易连恺听过不少甜言蜜语,可都没有这句来得动听。  他忽然伸手搂住秦桑,捞进怀里,“我怕时间太长,先收个利息。”  秦桑后知后觉,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这样霸道的人,真的是小时候的小哥哥么?自己真能掌控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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