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居晚饭吃得早,初晴回去正赶上点。屋里屋外开始点灯,迎客的黄金时期又要到了。 凤仙芍药们各个浓妆艳抹在楼上等着,十三姨忙着揽客,全屋上下都得过十三姨的交代,知道初晴到前头是早晚的事儿,因此别的活也就不叫她做了。 初晴吃完饭,帮着六婶儿刷好锅碗,悄悄回了屋,将前日积攒的十几两银子找出来,前两天还视如珍宝扣墙凿洞地藏着,今日兜里有了二百两银票,大有种视金钱如粪土的觉悟 “切,就真么点琐碎银子,真不值回来一趟。” 算了,再少也是银子,有毛不是秃么。 初晴闲歪了一会儿,明月居渐渐特闹起来,外边咿咿呀呀唱着小曲,不时听见“大爷上来玩”的招呼声,楼上的姑娘们都端着一副冰清玉洁的架势,其实一个个都心急火燎的。 前头一忙起来,后院事儿也就多了,“初晴,那银雕百花的酒勺子哪里去了?客人点名要呢!” “上次不是六婶儿收起来了?你等着我给你拿。”初晴答应了一声,回到院子里去找六婶,哪知道刚进了去,就被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初晴退了一下,低头看见身前是一双男人的脚,穿着上等是云缎靴子,鞋边还各有一个小指头大小的翡翠。一看就造价不低,这种鞋子绝不是明月居下人能穿的,必是哪个客人的。 客人一般都不到后院来,八成是走错了路。初晴最不想跟这些人照面,说了声“对不起”扭头就走,谁知道一下子就被人捏住了手腕。 “上、上哪去,接、接着喝,哇!”那人一边说一边就吐了一地。 还好初晴闪的快,才没被他吐一身,她恶心地抽回手,“醉成这样了都,还喝得进去?” “咦?”男人晃晃悠悠地抬起头,脸已经喝的通红,眼睛也双影了,可他看见初晴,还是浑身都跟着震了一下。 这人是谁?那些什么四大名花,四大名琴的,跟她一比,明明都是粪土了嘛! 这眼睛,这鼻子,这头发,这纤长的脖颈,纤细的腰肢,无处不美,无处不艳,整个人好像都发着光似的。 她穿了一个大红色的偏襟褙子,上面绣满了绿色的兰花。寻常人穿也许会觉得俗艳,可她竟趁得这衣裳华贵而富丽。 实在是太美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的女子? 别说到妓院来的都是好色之徒,就是神仙也免不了得动凡心。 “美人儿,你怎么长得跟仙女似的……” 这人明显没什么档次,夸人都找不出什么文雅词,一边说一边就搂住初晴的肩膀,鼻尖被堵上了一层酒气。 初晴只觉得胃里翻滚,简直要呕出来。“公子您走错地方了,要玩请到前面去。” 虽然被咸猪手调戏,初晴到没怎么心慌,十三姨不是好惹的人物,正等着她及笄那天卖个好价钱呢,哪能容他乱来。 初晴低眉打量那男人一眼,长得不算丑,穿得也华丽,只是贼眉鼠眼又黄又瘦,看来也不像个有档次的人。 那人被初晴拒绝,、脸冷了一下,还是摇摇晃晃地道:“爷、爷今天要定你了,可别不识抬举,惹恼了,我连……连你明月居……” 话没说完,正巧管家周婶和几个护院听着声音过来了,这种场面见惯不怪,喝多了的嫖客到处乱闯,管什么前院后院,掉到秦淮河里的都是常事儿。 “爷您来错地方了,这里没什么玩的,走勒,好走!” 两声吆喝,几人就给那男的给架起来,往肩膀上一抗,往前院去。护院膀大腰圆,走路带风,被这么一抗,冷风嗖嗖吹过来,那男的酒到是醒了一半。 “放下,大胆,你们给我放下!”只是他别说缚鸡之力了,连逮鼠之力都没有,叫唤了半天越走越远。 “哎呦!”那人挣扎无果,竟然不要脸地咬了护院的耳朵,护院肩膀一歪,就被他滚了下来 “他娘的,你们敢对老子动粗,你们知道老子是谁么?” 能说出这种话的应该是远近的财主。瑞朝风雅,凡是有身份的阶级权贵都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为座右铭,绝不会说出这等粗鲁的话。 俗话说民不过官,富不过权,十三姨坐镇秦淮多年,官场上没几个靠得住的相好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样的人通常是不怎么放在眼里的。 但是来了就是客,护院也得给面子不是。便安慰道:“爷您喝醉了,小的们带您过去,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海涵。只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咱们只在前院,怎么玩都行,只是别惊了后院的小丫头子,年龄小,不经事爷没什么趣味。” “去你娘的!”那人暴跳如雷,扶了扶脑袋上的歪帽子,“把那小姑娘给我拉出来,爷今晚上不给她办了,就给你们通通办了!” “呵,爷您要办我们哥几个?口味可挺独特的……” “滚滚滚!”那人推开护院,“少在这儿恶心爷爷,美人儿……”说着就变了个笑脸冲初晴抛来。 初晴心想今晚真够倒霉的,她平时晚上就不爱动弹,凤仙不用她伺候之后就很少出门,不过刚出来找那个银勺子,怎么就碰上这么个主儿? 初晴什么没理他,转身往里头走,那人上去就扯她的袖子,“这是往哪去啊,走,给爷爷我唱个曲儿去!” “我曲唱的难听,别污了爷的耳朵。” “那陪爷喝个小酒。” “我不会喝酒,小心吐你一身。” “那咱们说说话就行。” “我不会说话——我是哑巴。“ “……” “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你们都是白吃饭的么?我明月居可养不起闲人,打明儿起都给我滚家去!” 正此时,不远处传来了十三姨的声音,想必刚才周婶去报信了。周婶也看出这男人难缠,便叫十三姨多带几个人来,免得弄出动静影响前面生意。 “呦,到处找您呢,爷怎么到这儿来了?走走走,如今新来了几个姑娘,咱们到前头乐去!” 十三姨保持着她皮笑肉不笑,不想笑却笑得像抱孙子一样的招牌脸,一面拉着那人,一面眼神示意护院,赶紧的啊,给我架走! “十三姨呀,什么姑娘,别的我都不要,这个给我送房里去!”他此刻酒已半醒了,色迷迷地看着初晴。 被初晴迷倒的人不计其数,在她没换芯时有时候一天十几个,十三姨早都习惯了。可她也有良心,做这行本来就怕下地狱,十五岁以下的小姑娘绝对不碰,将来跟阎王爷讨价还价也有点本钱。。 “爷您别闹了,哪来的村野丫头,这还能上得了牌面?快走走……”十三姨拧着腰,扇着手绢拉着他往前院去。 “十三姨,你这是没瞧得起我啊?”那人脸色突然冷了下来,嘴角一抽,“你仔细看看爷爷我是谁?今儿不把她送过去,爷我让你这明月居明天就关门大吉!” 呵,语气够大的。十三姨翻了个白眼,刚要说话,突然噎回去了。 后院远不如前头亮,两个大灯笼忽闪忽闪的,照得人像鬼。这会儿风吹着灯笼,光影正投在那人的脸上,他收了笑,眉眼显得狠戾。 “呀,是黄——黄公子?”十三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发颤了。 初晴心里有点发毛,这人是什么厉害角色?看着不像呀,莫非十三姨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可不管什么原因,这事儿都不妙,十三姨明显很害怕他,那……那今晚谁保自己?“ 初晴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样?看清楚了没有?” “看……看清楚了。” 那人还没说话,十三姨回头说道:“去,把初晴打扮好了,送到这位爷房里去,不得有半点差错。” 十三姨平时说话的声音都是甜腻腻的,而此刻变得低哑沉稳。明月居里的人都知道,十三姨这么说话的时候,就证明交代的事儿不能有半点差错,否则一定会死得很惨。 所以谁也没敢问为什么,周婶的脸有些发白,上去扯住了初晴的手,“姑娘跟我来吧。” 周婶是明月居里的大管家,姑娘们接客前都受过她的□□。初晴再有三个多月就及笄了,明月居是等着她能卖个好价钱呢,怎么这么稀里糊涂地给了人了呢? 周婶忍不住打量了那人几眼,面黄肌瘦,缩肩拱背,实在不像什么大人物。 初晴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开眼,为什么今晚还要回来。管它谁瞧见了,有了钱就应该立马带着银子跑路。现在是肯定走不了了,十三姨老脸横得跟房梁似的,看来把她送给黄公子当真不是开玩笑的。 苍天啊,她这是什么命。难道她万里迢迢穿越过来,就是替人家接客嘛? 如果要是美男也就算了,而且还这么猥琐,看起来就想作呕…… 初晴在心里翻江倒海,却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有说。 十三姨给周婶使了一个眼色,周婶上去拉初晴,初晴轻咳了一声,“十三姨,您要不再想想,只怕不划算吧……” 初晴现在不指着痛哭流涕跪地哀求了,十三姨是正经的生意人,哪会因为她求两句情就心软?最有用的是提醒她:你这事儿这么干赔了! 十三姨的手又紧了一下,看得出来她十分肉疼为难,可眼神依然坚定,显然不打算改变主意。 “你放心,做好了这一比,十三姨我不会少了你的。” “……” 初晴还想挣扎一下,十三姨头也不回的走了。临走前还留下了三个护院,交代他们好好办事,不能出一点差错。 初晴拿眼尾扫了一下,衡量了下两方实力。无疑,自己完败。 要从这几个人手里逃走,难如登天。她也不是没见识过,只要不给明月居惹麻烦,十三姨是最仁慈和蔼的,若抱着跑路和赎身的念头,翻起脸来比刀子还快。 “姑娘快去吧,别叫人等着。”说完,周婶拉着初晴往后走,说起来也没什么打扮的,就是交代两句直接送到楼上的院子里。 初晴打量着周婶,见她眼睛里似乎有点怜悯,心想不如求她放自己走吧? 想想不太现实,周婶做这行有十几年了,假如她不知道自己有逃跑的心思,几率还大一点,一旦自己表露出来,那就是插翅也难飞。 所以初晴一副服从组织安排的样子,规规矩矩地跟在周婶后边。迅速把前院几间屋子的地形搞清楚,寻找机会。 可越走近楼上初晴就越绝望,明月居果然不负所望,每个楼梯口都设有两名护院,四周灯火通明,烛火莹光,亮如白昼。别说跑了,就是解个手也要被护院们尽收眼底。 怎么办?初晴简直想哭,就是躲不过去,也找个英俊点的啊! 周婶将她带到前院的小屋子前,停下来打算交代她,初晴立马打断了她的话她可不想听大婶给她讲生理课和性教育,这也太尴尬了。 “周婶放心,我都明白…” “哦。我知道姑娘是明白人。”周婶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这几个丫头接客之前,都是凤仙石榴、狼毫羊毫的屋里伺候过,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虽然初晴的接客活动有点突然,但是周婶也很快接受了,带她出来就跟吃个饭,洗个手一样轻车熟路。到是其他姑娘们看见后脸色都跟着变了下。 别看她们一个个热情待客视如不见,其实都有眼观六路的本事。 “怎么上前头来了?”凤仙忍不住捏了下手指头,而晚霁把酒壶都摔破了,洒了客人一身。 “你们的丫头是怎么调.教的?知道我的衣裳多少钱么?” “是我们不对……”十三姨赶忙道歉,“快带下去,给我狠狠得打!” “不要啊,十三姨饶命!”晚霁吓得浑身发抖,十三姨冷冷地道:“不干你的事儿,就少看,今天给你个记性!” “我知道了,饶了我吧,啊,啊救命……” 噼里啪啦地板子声从后面响起,为了让客人们听见,故意打得重些。丫头们脸都有些发白了,谁也不敢再瞧初晴了。 听见晚霁的惨叫,初晴心里也一阵阵发毛。自己要是撂挑子不干,会不会和晚霁是一个结果?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难道自己真要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了生活了? 可一想到要和这么丑的人上床,初晴就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初晴心里拒绝,就往后走了两步,一抬头,突然有一个人晃了她的眼,是一个坐在酒桌上谈笑的年轻公子。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从来不读书的初晴脑子里也冒出这么一句,面对美男的时候她总忍不住诗兴大发。 在她的脑海里,那些什么危乎高哉啊、金风玉露啊应该都是变着相说美男的,也只要面对美男的时候,她才会与这些优美的词句产生共鸣。 这不是庸俗,这才是真正高品位的欣赏,这是审美! 那公子穿着一身莲白衣裳,肌肤雪白,秀发如墨,在头顶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中间插了一根白玉簪,风度翩翩,遗世独立。他眉宇含笑,清冷的脸显得有几分戏谑,与他孤绝的气质产生强烈的冲突,显得既英俊又惊艳。 美男当前,即便初晴死到临头她还是多看了两眼。美男旁坐着几个标致的姑娘,还有一个黑脸如冰的黑衣人。而美男只是微笑喝酒,并不像其他客人那样上下其手,占够姑娘的便宜。 美男不知在聊了些什么,引得两个姑娘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他饮尽杯酒,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那慵懒的神态显得高贵迷人,他似乎有点头疼,轻轻摸了下太阳穴,身旁的黑衣人关心地道:“公子少喝几杯吧。” 声音又沉又柔,初晴听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像是男人跟男人说的话么?他俩不会是…… 初晴想着,就看了那黑衣人一眼。咦?怎么这么眼熟?冰块脸,黑眼窝,是他? 花了二百两从自己手里买扇子的傻瓜,不就是他么? 初晴看到了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熟人”,陡然激动万分,想都没想地扑了过去,“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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