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正在撕下告示的范家铺子小伙计们立刻住了手,手里抓着一团撕烂的告示惴惴不安,低着头连连后退,那火红的少女甩着马鞭子抽打在空气中啪啪作响,斩钉截铁道:“告示是我要贴的,我看谁敢撕!”

有个伙计也不知是不是耳朵不太好使,还是说做事太用心了,那范颗颗娇喝一声,满场肃静,可那小伙计还在努力踮着脚尖去撕告示,噼啪一声脆响,范颗颗一马鞭直接将小伙计的脸抽开了花,那伙计愣了愣,火辣辣的疼,立马捂着脸哭嚎起来。

“咚咚。”

忽然那下了轿子的半小老头儿敲了敲身边的轿子,嚎嗓子的小伙计立时止住了哭,那少女亦是甩着秀辫觑见了,顿时有些焉焉道:“老斗叔,你怎么来了?”

范老斗哼声道:“我要再不来,满河间府的人都知道我们范家的荒唐了,大小姐,咱们家虽然不是那等子把女儿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读书人家,但好歹也是天下间有名有姓的大户,你看看你,找人都找得把告示贴满自家铺子大门前了,丢人都丢到家门口了,找得还是个不相干的外人,真亏你想得出、做得出。你们这些伙计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撕喽,还嫌不够丢人呐!”

原来这火红的少女便是这天下最有钱的范家大小姐范颗颗,而那口口声声训斥范颗颗的范老斗,亦是范家的族人,与范家沾亲带故的远房,从小便在范家帮衬着生意行当,自打范颗颗她爹娘年纪轻轻便双双死了,只留下她和一个还裹在襁褓里吃奶的小弟,家里没有一个做主的男人,范老斗不离不弃,忠心不二扛起范家。

范老斗是真的忠心,为了免去别人的闲言碎语,以为他是贪图范家的财产,欺侮范颗颗他们这对孤姐寡弟,范老斗便干脆终生不娶,至今也无儿无女,并且他生活淳朴,除了作为范家大掌柜必要的排场和应酬外,私人的享受半点也无,住的宅子还是年轻时带着商队出塞大赚一笔,范老太爷一时高兴赏的,宅子从未花银子修理过,都有些残破了,可范老斗依旧甘之若素。

倘若如此,还道罢了,可偏偏叫人艳羡的是,范老斗不仅仅对主家忠心耿耿,而且做生意的本事十分厉害,范家的生意多在江南,就是在范老斗掌管范家的这些年,把生意一步一步做到了北边,精明能干都已经不足以形容。

盖因如此,范老斗的威望极高,一声喝下,娇蛮的范颗颗都不得不耐住性子,伙计们很快把告示撕得干干净净。那被抽了一鞭子的小伙计擦着泪送进铺子里敷药,又有一些伙计拿着装了铜钱的布袋子,散财童子一般给众人分了,这些人看了热闹,又白白得了钱,虽然依旧有些肉疼那万两白银的损失,但到底不敢闹事,远远散了。

霍摇山也分了一吊子铜钱,抛在手心叮当作响,他好笑得看着那咬着红唇依旧不甘心的范颗颗,不由乐道:“好一只母恐龙。”

谁知那范颗颗耳力极好,猛地回头瞪着一对大眼珠子,像是唱戏似的狠狠道:“兀那小子,莫以为我听不见你说我的坏话!”说罢,手一甩,那马鞭子带着呼呼的破风声转眼便打到霍摇山眼前。

只看这马鞭子呼呼作响,威力不逊于暗器,便知道范颗颗耳力好是有原因的,想必应该练过一些武功。可惜霍摇山这边几人,全是不通武功的,又没料到这少女竟是这般凶蛮,一言不合就甩鞭子,全无防备之下,愣在了当场,霍摇山自己也呆住了,马鞭子对着他的脸砸着劲风甩过来,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心!”铁河忽然大喝一声,心焦又惊惶,可惜他到底是个文弱书生,提笔写文章是把好手,但对付一个刁蛮的少女,火候要差得远了。

不过铁河这一声喝,还是有些作用的,霍摇山的魂儿立刻勾了回来,眼瞧着鞭子真要砸上来,暗暗一咬牙,在心中低喝一声:三爷!

几乎是在喝声在心头响起的那一刻,浑身血液像是烧了起来似的滚滚翻腾,霍摇山神清目明,思维运转快得不可思议,而那带着劲风的马鞭子,便像是放慢了无数倍镜头似的,在他眼中看去,马鞭子在空气中一寸一寸前进,慢得不可思议,微微眯起眼睛细看,霍摇山甚至能看清那被马鞭子砸开的空气像是石子扔进溪水,荡起一圈儿又一圈儿的水波纹。

他一抬手,马鞭子便落在了他的手心,牢牢攥住。

范颗颗怔住了,她倒是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冷冷赞叹道:“能接住我的鞭子?看来我是小瞧你了!”

刷的一下,范颗颗把马鞭子生生抽了回去,须知道这马鞭子还在霍摇山手心里牢牢攥着呢,这猛然一抽,依稀好像听到了刺啦的声音,霍摇山摊开掌心,半个手掌都没块好皮肉了。

铁河再不复那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登时大怒道:“住手!我是朝廷命官,新任巡河御使铁河,你再动手,休怪我不客气了!”

那范颗颗刚挥下去的马鞭子立刻躲开方向,擦着霍摇山的衣袂落下,那范老斗正料理事务,看到此处又出了事,连忙赶了过来,对范颗颗又是一顿狠狠的训斥,又递上五百两的程仪给铁河,封了五百两的红包给霍摇山治伤。

铁河依旧有些气急败坏,仿佛比他自己受伤还要着急,但霍摇山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拿了红包便要走,这一次只当是晦气,这范家财雄势大,生意做到这般地步,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朝廷上下必然盘根错节,既然范老斗诚心道歉,范颗颗又只是个娇蛮的姑娘,事情起因也是他说话不当,就不愿意再多招惹,只盼着快点离开,免得多事。

两人远远走开,到了街角,铁河依旧关心道:“摇山,你的手怎么样了,让师父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没事的。”霍摇山忙把手藏在背后,当初他的脸被李果儿划了十几刀,那才叫痛彻心扉,手上这点小伤口算什么,唯一叫他有些无奈的,便是三爷的效力实在太好了,才走到街口的这一小会儿功夫,手上的伤痕便已经消失得七七八八了,他又如何敢摊开手让铁河察看伤势呢?

可铁河还是担心,霍摇山不得不找了个话题,分散其注意力,便问起这范家的渊源,以致于应该和气生财的绅商之家,怎么养出了范颗颗这样一只母恐龙,又凶又辣。

这么一问,铁河果然不再提看手掌伤势的事了,认认真真讲了起来。原来这抚渠侯范家,在前朝时便已经是江南一等一的盐商豪族,又十分走运资助了太祖,得以在那场倾国之变中保全家业。

再后来又十分凑巧,太祖钦封开国功臣里,有一位姓范的谋臣,此人无儿无女,家人全死在兵祸中,也不知范家做了什么手脚,与这位抚渠侯攀上了亲戚,又花了大银子在家乡以抚渠侯的名义修桥铺路,于是抚渠侯便也认下了这门亲,把自己的名字写进了范家的族谱,范家现今家庙里祭拜的列祖之中,亦是有抚渠侯的灵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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