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云,景元二十九年。
当今叶氏皇族,自前朝姬氏后崛起,到如今国祚延绵已有百余载。
而在距帝京长安千里之遥的樟州玉山,一双眼眸在敝旧草屋中睁开。
时至二月,春分悄临。
杳冥九霄之上,雷霆撕裂长空。
玄鸟至,雷乃发声。
倾盆暴雨从天空哗啦落下,王朝的寂静一触即碎。
抬眼可望的前方
磅礴雷啸,天下震动,山鸣谷应,已是风起云涌。
雨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她怒时,江翻河涌。
她静时,烟雨溟濛。
经历了怒雨冲刷的玉山,尘埃浮灰被尽数带走,静雨中的玉山,宛若一尊姽婳幽静的璧人,身披朦胧寒雾做就的薄纱,回眸尽是道不清的韵致迷人。
朦胧寒雾之下,便是翠郁葱茏的山林草木,又有碧色小溪从林间蜿蜒而过,只得其声不见其形。
这一方宁静得不似凡俗的玉山之中,便只有这流水淙淙声,叶子沙沙声,雨水淅淅声。
突然间,有别的声音附和上了这曲山中清歌。
哒,哒哒哒,哒哒。
一起一落的,极有韵律的,非但没有破坏林间雅致,反倒为这天地春色,添上了些许灵动。
不觉间,声音已经由远而近,在那草木林深后,有一道身影拨开缥缈薄雾,踏屐撑伞而来。
那是一个少年。
窄袖青衫裹着略微消瘦矮小的身板,脚下踩着一双高齿木屐,清脆叩击着湿滑的青石板路,稳稳当当地助他在这山谷小道上悠然独行。
天光才刚亮不久,少年独自一人走在这山间路上,并不显突兀,反倒与周遭山水融为一体,恰似山有灵而羽化成人,年纪不大,却眉眼灵动,风仪磊落,行走间扬起的衣角沾染了淡淡湿意,也依旧飘逸清隽。
行走到一半,少年忽的驻足。
举着的油纸伞微抬,少年于玉山山腰远眺那雨中模糊不清的黑色城池,思绪蓦地飞远到九霄云外,眼神随之苍茫悠远。
少年仿佛看到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手,越过苍茫的时间洪流,分开亘古的历史长河,将这陌生遥远的盛世画卷在自己眼前展开。
这等伟力的肃穆宏大,只让少年生出自己何其渺小的自叹。就像一滴渺小的水珠,就算落在这画卷上,也能在须臾间被蒸发,顷刻消失无踪。
人力薄弱,如何与天抗争?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郁郁沉压下,少年蓦地吟诵出声。
没人听见少年的声音,但这林间的生灵,都在为了少年的洒脱大气而欢呼,连风雨之势都加重了些,以此表达欢愉。
少年眼底茫然也在吟诵刹那一扫而空,嘴角悄然弯起,继而踩着清脆的木屐哒哒声,顺着小道远去。
天光渐明,雨水将歇。
少年驻足在高大灰白的城墙前,看见上书的“樟州”二字,驻足片刻,才重新迈开脚步。
许是少年才从山中下来不久,周身沾染的山林僻静幽致气息尚未散去,将少年裹挟着一并入了这十丈红尘的喧闹嘈杂。
晨光熹微下的樟州城大街,在一场弥蒙春雨后,格外的干净清新。大街两侧用砖石砌出两条水渠,流水清澈,遍栽莲花。岸边又混种了桃李杏梨,可惜还在初春,枝头没见多少绿意,可见冬日寒峭没有完全离开,也就见不了杂花相间的锦绣春色。
盖因时辰太早,大街上没见到几个行人,举着伞的少年显得格外孤寂。
漫步而过,身后只留下清淡的痕迹,雨一落,便又什么都没了。
直至越过一座石桥,来往行人才多了些。
这时雨势也歇了,少年收了油纸伞,拎在手里,融入了这晨间的樟州喧闹。
方才站在山腰远眺画卷,少年觉得陌生。如今近观这画卷,少年仍觉陌生。
挑着菜的汉子,背着鱼篓的阿婆,提着竹筐的老丈一个个从少年身边经过,距离那般近,少年几乎能看到他们眉间或轻愉或焦愁的生动神情。
可少年仍旧觉得他们是平的,是画卷上的人物,顶多是画师笔法更精湛些,工整地裁了一角古时旧景,真实到能够让少年不知不觉沉溺其中。
待到回首来时处,又只剩下荒唐萧索。
少年微微怔神之际,身后蓦地一身吆喝,叫得少年回过神,及时侧身避开,扬起的碧色衣角与驴车沾满雨后泥泞的木轮险险擦过。
赶车人来不及道歉,那驴车便已经摇摇晃晃远去了。
少年垂首,衣角并未沾上泥土,倒是万幸。
再抬眼时,旁的不知什么处飘出一股香味,引得少年鼻翼微动。
少年循着味道望去,就看到一家卖面食的铺子,临街的地方摆着一个炭炉,店家老丈正将一片片雪白的馒头片往上摆。
细细一看,那雪白馒头片还泛着湿润的金黄色泽,应该是刷了一层蜜,放在炭炉上一烤,薄薄馒头片就逐渐变得焦黄,裹杂着蜜香的馒头香气转瞬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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