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源延圣寺是喇嘛教的一座很大的寺庙,八思巴一脉十之五六便驻于此。其占地方圆数十亩,有大小偏殿十余座,各式厢房静室数百间,自八思巴出关之后,更是香火鼎盛,善男子善女人无数。当然,这般尘世喧嚣,却丝毫不能逾越至寺庙后院。此刻日正午,寺庙后院的西侧的一座偏殿内,因为门窗紧闭,里面略显幽暗。一名女子,身着黑色长裙,戴着白色面纱,正跪在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似乎在默默诵经,又或是在默默祈祷,又似乎陷入了沉思。自从那日醉琼楼的姐妹传信给自己,自己冒险施展潜力潜听之术,灵识潜入玄机子结界,偷听到玄机子与悟虚的对话之后。不但探听到了诸多军情及隐秘,儿才知道,原来这个喇嘛出自花莲妙法宗,而且还极有可能便是奶奶刘嬷嬷隐约提到的相助刘长老的高人。心神激动之下,方才让沉思中的玄机子发觉端倪。生死逃亡中,又赖这名唤慧实号悟虚的喇嘛相救于曼陀罗法界,一番灵识接触,气息缠绵。。突然,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这名女子轻声说道,“烦劳师傅将斋饭拿回吧,小女今日不想进食。”悟虚站在口,静静地看着这名跪拜在各式森严高大的藏传佛像之下的女子,对着其芊芊身影,问道,“赵姑娘?”那名女子瞅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长长投影,耳听得悟虚询问之声,猛地转头,便见得悟虚站在那里,对着自己微笑示意。急忙起身,款款地走到悟虚面前,躬身行礼,低头说道,“前些日子,小女子进寺,准备当面拜谢大师的救命之恩。却不想,随即,听闻大师被东海妖人所伤。是以,在此诵经念佛,为大师祈福。”当日赵彤前来,小喇嘛呈珠传话,悟虚并无相见之意。倒是小喇嘛误会,禀明多吉之后,将赵彤安置在寺中后院静室之中。赵彤接触喇嘛教日久,内中诸情早已了然,见小喇嘛将自己安置在后院一间装饰明艳奢华的静室,便猜到了其用意,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见到悟虚之时,便是自己香消玉殒之时,就当晚死数日。哪知,悟虚莫莫说当晚,便是后面数晚,也未曾露面。赵彤又是恼怒,又是娇羞,却又难以从后院轻易脱身而去。一晚,忽然听闻皇宫之处有声势浩大的打斗。第二天,找了一个比较熟悉的婢女一问,方才知道悟虚也被打得灵识受损,昏迷不醒。便寻机拜见八思巴,央求一探,确遭断然拒绝,言说悟虚伤势沉重,谢绝外客叨扰。赵彤无法,相求多吉,最后也只是被安排在一处偏殿,诵经祈福。悟虚却是不知道这么多缘由,只是记得当日自己收了赵彤珍珠,婉拒与其相见之事,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忙说道,“姑娘客气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有何必如此在意呢?”然后,抬头看了看殿内略微阴森狰狞的佛像,故意略带夸张地皱着眉头,说道,“这里这么闷,我们不如出去再谈。”随即灵识传音,语带调侃,“白莲教的,还信喇嘛教?”赵彤,隔着面纱,脸色微变,自己的身份,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稍稍退后半步,不安地望着悟虚。悟虚见适得其反,忙又传音说道,“姑娘不要误会,我对白莲教并无恶意。方才点出姑娘身份,是想和姑娘坦诚相见。”赵彤站在那里,思量片刻,点点头,随着悟虚走出了偏殿,一路逶迤,出了天源延圣寺。悟虚带着赵彤,在热闹的大街上走了一段,便又尴尬地站着不动,呵呵一笑,冲着赵彤问道,“你可知附近哪有清静幽雅的地方?”赵彤伸手隔着纱巾,一边抿嘴而笑,一边指着前方,“前面左拐,便有一处茶楼,大师且随我而来。”悟虚随着轻摆柳裙的赵彤,到了一处茶楼,选了三楼一处偏静的雅间。二人入座,一边将小厮上来的清茶送入唇边轻尝,一边互相询问。待悟虚将“自己乃是花莲妙法宗出来的小沙弥,出山门之后,被莫恩擒获,一番生死相搏,反倒夺了莫恩之舍”娓娓道明,此刻已经卸下面纱的赵彤,全神贯注,双目顾盼,不停地打量着身着红袍、金发碧眼的悟虚,拍着洁白的玉掌,笑道,“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来,大师其实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了?难怪小女子,觉得大师举止异于那些老喇嘛,平日里偶有接触,大师便有点局促不安呢。”此言一出,赵彤自觉失言,脸上顿时浮现一层红晕,随即在耳边,拖着长袖扬了扬手,待红晕消失,方对着面色微赤的悟虚问道,“如此说来,大师便是当日救起刘长老之人?”悟虚略一思量,便知道赵彤口中刘长老乃是指的是山东白莲教的刘福通,点头答道,“正是。那日,小僧在鄱阳湖,偶遇刘福通等人,随手惊退了正一教的寒霜子,救了他们三人。却不知姑娘你们,和他们是何关系?”赵彤见悟虚承认自己便是救助刘福通并加持白莲令之人,当即起身行礼道谢,“小女子自幼随奶奶入了山东的白莲教分坛,奉韩舵主为首,刘长老乃是教中长老。如今韩总舵主被元贼所害,我们便以刘长老马首是瞻。”悟虚又与之交谈片刻,忽然想到了如净师弟,便问道,“姑娘可知濠州城的郭子兴?”赵彤想了想,答道,“以前曾经听奶奶提起过,乃是濠州的英雄豪杰,与我们虽无实际交往,但偶有书信联络。如今,似乎与孙德崖、彭大、赵均用等人占了濠州城,抗击元军,打的也是刘长老的旗号。”悟虚靠在垫背上,闭目沉思了片刻,说道,“姑娘在大都打探消息,须得小心为上。如今虽说元朝气运已衰,天下纷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尤其这大都之中,高手众多,像那日之事,不可再犯。”说罢,将收在须弥戒的那颗珍珠取出来。赵彤见悟虚一副老气横秋,略带训诫的口气,微微瘪嘴,但听到悟虚口中提到“那日之事,不可再犯”,又随手拿出先前的那颗圆润的珍珠,不由脸带喜色。悟虚灵识入曼陀罗法界,将其在身后显现,在这茶楼雅间方寸之地,展示无尽虚空法界,发出阵阵梵唱和金色淡光。“如今你的本身的气息,已被玄机子知晓。那日法界转换,只是权益之计。如今我习得喇嘛教法界融通的法门,从中参悟出炼制法界气息的法器之法。这便将此珍珠炼制一番,送与你遮掩气息之用用。”悟虚一边说道,一边将升到半空的珍珠摄入身后法界。但见那珍珠如流星一般在法界之中穿梭,所过之处,隐隐有天女散花,有金刚护法,有修罗追随。待到最后,那珍珠便如一轮明月悬挂在法界一方世界之中,更有阿弥陀佛及诸菩萨摩诃萨等法相,一现即逝。赵彤睁大眼睛,看得如痴如醉。却只听悟虚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那圆月大小的珍珠,飞出法界,复又化作原先龙眼大小,其上光华转动,有诸华香散出,有诸佛号诵出。如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珍珠静静地漂浮在赵彤面前。赵彤看了看对面已经隐去法界,双手结印,略带疲意的悟虚,以眼神相询,见悟虚点头微笑,便伸手将珍珠握住,在两掌间摩挲片刻,方才微侧着身体,垂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将其放置在额头秀发之中。悟虚看着赵彤仪态万千地将珍珠戴在头上,全身似乎笼罩在一层玄妙的气息之中,安详宁静,庄严明亮。虽然知道是珍珠刚刚经过炼制,气息外露的缘故,还是不觉呆了呆,好半响方才说道,“此珠炼化之后,还有一些防身妙用。”赵彤轻轻一摆头,似乎在暗中从新感受珍珠的重量和位置,秀发却是带起一阵香风,粉面含笑,风目似珠,笑道,“不急不急,很好很好。”随后,对着悟虚双手合掌,略带俏皮,“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悟虚也不是拘礼之人,一阵哈哈大笑。之后,半是插科打诨半是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这番送佛之态,极像我的如净师弟。他日,若是遇见,你可将此珠祭出,如此唱诵一番,然后将我今日之语相告。”赵彤哦了一声,举起茶杯,一边轻抿,一边笑问,“当日你被莫恩擒获,你的师弟不知道现在又在何方?说不定也在这大都?甚至就在我们对面的雅间喝茶呢?”悟虚也慢慢举起手中温热的茶杯,看着窗外南飞的大雁,悠悠地说道,“如净师弟,已经还俗,此刻便在那濠州郭子兴帐下,做守城将军。”正所谓偏偏佛殿述衷肠,幽幽雅阁说过往。小小沙弥炼珠华,淡淡清茶醉心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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