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一个庞大的城池。

上溯一千多年,这里都是王朝都城。

几十年前,关东的雒阳曾短暂成为都城,那时候,长安也是被称之为西京,都城的荣誉并没有被剥夺,官面上,和号称东都的雒阳同等地位,实际上,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它还是独一无二的大唐国都。

果然,没多久大唐宫廷又迁回了长安。

毕竟,杜氏皇族源自关中,八百里秦川第一豪门,作为征服者,杜氏在关东的根基远远没有这么深厚。

当初,雒阳被拔高地位的原因很简单。

那时候,天后控制着朝堂,大力削弱杜氏皇族,关西门阀大多旗帜鲜明地支持杜氏皇族,为了压制这力量,须得大量提拔来自关东的人才俊彦,这才将宫廷所在迁往了关东雒阳,提高了雒阳的政治地位。

天后过世之后,神宗杜霆获得了大权。

接下来,自然是一番拨乱反正,刀光剑影,东都雒阳的地位虽然还在,却已经不再是大唐宫廷所在之地,长安依旧是大唐帝国唯一的中心。

然而,比起百多年前,一切都有着变化。

谁也躲不过光阴长河的冲刷。

二十多年前,关东叛乱,诸镇俱反,叛军聚集在燕赵之地,以中原为根基,打下东都雒阳,攻占了并州河东,分两路进袭关中。

北路军渡过了黄河,一直进军至大荔城。

南路军则攻破了潼关,袭占了华阴,过了渭南,进抵长安城下。

大唐宫廷仓皇西逃,迁往了凤翔,随时准备南下蜀地,从某种程度来说,距离亡国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神宗杜霆逃至凤翔后惊惧而死,留守长安的太子也就是杜睿的祖父宣宗杜怀继位。

郭令公率领募集而来的西凉兵在长安城下一举击溃了叛军,然后,通过几年的拉锯战,夺回了东都雒阳,将叛军压制在燕赵之地。此时,双方都已经打得精疲力尽,生民十不存一,战争的资源消耗殆尽。

叛军没有能力继续对抗官兵,官兵也无法彻底消除叛乱。

随后,和平来临。

河北诸镇重归大唐帝国旗下,然而,只是名义上而已,杜氏皇朝在那些地方的影响力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虽然,也派了不少监军前去,但是,绝大部分被派往河北之地的官宦都视之为畏途。

这二十年间,因各种意外死在河北诸镇的监军已经不下一百人。

宣宗在位期间,西北回鹘叛乱,玉门关外,烽烟四起,多族相互厮杀,彻底地切断了丝绸之路。

一直到现在,英宗杜臻在位十七年,丝绸之路依旧不曾开通。

河湟之地,不复大唐所有。

长安城,原本是世界之都,诸族来拜,异族人称之为人间天堂,现如今,虽然依旧热闹喧嚣,却像是一个步入黄昏的老人,颓态尽显。

现在,关中豪门子弟尽相传颂的乃是江南扬州,蜀中益州。

那里才是天下豪富的集聚之地。

当然,单论经济总量,长安仍然不是扬州和益州可以比拟的,毕竟,这里终究是宫廷所在,皇朝中心。

阳光从空中落下,照着高高翘起的屋檐。

杜睿背靠着椅背,身下是厚厚的坐垫,他偏着头,目光透窗而出,落在屋檐上,那里,有着一只青色的小鸟儿

神态怡然地叼弄着身上的翠羽。

关于长安,关于大唐,那些信息如水一般在脑海中浮现。

历史似是而非。

世界也有着不同。

这里并非古代地球。

杜睿可以确定的是这一点。

在他身后,莫愁盘膝而坐,长剑横放在膝前,左手放在剑鞘上,右手垂在身前,向前一探便能抓住剑柄,摆出一副随时便可拔剑出击的姿势。

屋内左右两侧的墙壁分别开着大窗,阳光透窗而入,风儿随之而来,在室内愉快地打着转儿,空气中,漂浮着一缕缕药香。

双照堂。

非常应景的名字。

另一侧,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衫少年盘膝而坐。

和杜睿一样,他的面色苍白,这种苍白却不像杜睿那样带着病色,而是一种仿佛天山积雪般的苍白,隐隐有着冰寒之感。

少年的双眸深褐得近乎漆黑,若是盯着人看,好似有鬼火闪烁。

这会儿,他的目光正落在杜睿的一侧脸颊。

少年姓许,许心言,杏庐主人许幻之的入室弟子。

这地方,杜睿来过好几次。

出生以来,体弱多病的他多次在死亡边缘挣扎,但凡一个小小的感冒,都很有可能让他一命呜呼。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一是太医院不缺各种药物,二是御医们医术高超,除此之外,运气更为重要。

多少次,就连御医都以及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叹息之时,他却能挣扎着活下来。

除了奇迹之外,没有道理可讲。

迁出大明宫,来到玄真观之后,太医院也就指望不上了。

一旦生病,也就只能请民间郎中。

并且,他们不能请郎中前往玄真观诊治。

杜睿的存在,是英宗杜臻心中的一块伤疤。

于是,借着上天示警这个机会,把杜睿送出大明宫之后,他就当这个儿子已经死去,也希望所有人都这样想。

既然英宗当杜睿不存在,下面的那些人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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