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心自问,路荣行有些时候是有点嫌弃他,他觉得关捷没长大,有点幼稚和无聊。

比如这一天见到的小两面中高达100的纠纷率,在路荣行这里根本不可能发生。

虽然实际的年龄差距只有一年半,但在先天和后天的综合作用下,路荣行明显地露出了早熟的迹象,他已经厌倦了那种靠追逐打闹来制造快乐和发泄多余精力的游戏,关捷却仍然乐此不彼。

如今一旦有时间,路荣行宁愿在家睡觉发呆看电视,关捷却是个见屋死,关在家里他会抑郁,每过一天路荣行都能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陪不动这位天真无邪了。

其实无论是少年还是成人,相互疏远的原因或许不同,表象却都不外乎是相互陪伴的时间江河日下。

所以在毛都还没长齐的年纪,他们之间就出现了代沟,正确的解决方式就是各玩各的,谁也不必迁就谁。

可惜这时路荣行还没学会成年人那一套独善其身的处事风格,他每次烦恼完了都会觉得愧疚,因为关捷不烦人的时候也能是个窝心的小可爱。

主要是长得可爱。

路荣行因为年长一些,一直在对关捷孔融让梨,而且他自以为将这种俯视藏得挺好,这时被戳破了也不承认,亲昵地推了下关捷的头,笑着否认:“我什么时候嫌你了?”

关捷藏不住半两心事,侧着被推歪的头,心里有点难受地说:“很多时候啊,你看我的表情就像在看白痴,你不知道吗?”

路荣行:“……”

天地良心,这臆断有点过分了。

然而不等他辩解,关捷的数落接连而来:“还有,上个星期我有两次去找你玩,一次你说要做卷子,一次你说在睡觉,可我他妈都看到了,你其实就是在后边的院子里喂鹅!”

还喂了老半天,笑得那么慈祥,比面对自己的时候高兴多了。

在喂扁毛畜生和跟他出去玩之间路荣行两次都选了前者,这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那就是他还不如一个只会吃的胖头鹅。

关捷的自尊心被鹅重创,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自己识相。而且除了鹅以外,路荣行没少说他无聊,没错,他就是这么无聊。

反正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没问题,他不吃了他下席。

关捷已经打好了主意,以后都不找路荣行了,让这人窝在家里快乐地长霉。

只是没想道这决定才下了没几天,路荣行居然反过来找他了,关捷不知道他发什么善心,只觉得稀奇又古怪。

路荣行也挺稀奇的,就是点子跟关捷不在一个频道上。

那两次他确实是在喂鹅,但他被关捷抓包的第一反应不是心虚,而是疑惑和好笑,他恶人先告状地说:“我在我家院子里喂鹅,院墙有两个你这么高,你是怎么看见的?你是有透视眼,还是又翻我家院墙了?”

“翻鸡毛!”关捷对冤枉的忍受力是零,闻言相当气愤,“碰巧了好吧。”

“第一回是你要做卷子,我就去找吴亦旻玩,他把我竹蜻蜓飞到厨房顶上去了,我上屋顶看见的你。第二回赖你自己,我在巷子里捉迷藏,你喂个鹅还要哆哆哆,我都听见了。”

路荣行反省了一秒,完全没发现自己“哆”过鹅。

关捷又说:“反正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拉着你跟我一起玩了,你放心吧。”

有些时候,路荣行确实不想参与关捷的游戏,但是突然被这人捅破心事,他也不知道该放哪门子心。

关捷来找他嫌烦,不找他又怅然若失,两种情绪原本不分伯仲,此刻在愧疚的催化下后者泛滥成灾,路荣行暗自叹了口气,决定不管对错,服了软再说。

这个技能他驾轻就熟,以至于手比脑子快得多,借口都还没想好,手指头就已经掐上了关捷的脸颊肉。

他半真半假地说:“好吧,那两回我是在喂鹅,但不是因为嫌弃你,而是我上回模拟考试数学考得太低,我妈在关我的紧闭。对不起,哥错了,给你道歉行不行?”

关捷被他捏着半边脸,犹豫了一小会儿,终究没忍住第一百零一次原谅了他。

路荣行偏科偏到泪流成河,一边在少儿参考作文书里发表文章,一边在数学的及格线上徘徊不前,在他妈学霸的期望下没有心情出去玩也可以理解。

而且这人刚刚还专门跑到操场去给自己撑过屁股,关捷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感动,表情不自觉柔软起来,嘴角偷偷地翘了翘,在释怀之前做最后的挣扎:“是吗?那你考了多少分嘛?”

路荣行不想谈这个话题,揽着他拐了个90的弯,目光一远放,行云流水地转移了话题:“你看,那个乞丐又回来了。”

关捷瞬间被他带跑,任由视野里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脏绿色身影。

乞丐不是镇上的人,一年四季不换打扮,头戴解放帽、肩批军大衣,脏得看不清长相,脑子好像也有问题,从来不跟人说话,独自在垃圾堆里逡巡找食。

他每年都会消失一阵子,然后再突然出现,关捷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哪一年了,只是模糊地有一个很多年的印象。

回归的乞丐也没有别的事,又在挨个翻垃圾堆,关捷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心里再一次发出了“真可怜”的感慨,只是这种情怀难以持久,没几步远两人就开始弥补起破碎了几天的友情来。

路荣行:“你同学那个椅子,你准备怎么办?”

关捷一听这个就像泄气的皮球,破罐子破摔地说:“不怎么办,她不讲道理,我不想管。”

路荣行扎心地开导道:“不管就不管吧,大不了明天再蹲一天。”

一节课已经够遭罪了,一天下去别说好汉,就是罗汉也遭不住,关捷仰起头,将双手往眼睛上一糊,崩溃地“啊”了一声。

路荣行觉得他绝望的样子比闹腾时可爱。

关捷装够了瞎子,恢复光明之际已经决定保险起见,明天从家里带个凳子。

路荣行敷衍地夸他真是聪明,夸完另起了一个话题:“刚刚游戏厅门口的那三个人,是不是偷你东西了?我听见你说他们是贼。”

“我哪有东西给他们偷,”关捷贫穷地说,“我是看见他们在怂恿另一个傻子去偷家里的钱,好几百呢。”

最近镇上不太平,好几户家里丢了钱和首饰,路荣行知道自己的妈汪杨作为妇联干部,天天到处普及防盗意识。

如果说是二流子作案也不是没有可能,路荣行默默地留了个心眼,顺势往下说:“所以你就见义勇为,把他们当场戳穿了?”

关捷露出了一种“怎么可能”的表情:“没有,我就凑过去说那么多钱,我也想要分一点。”

路荣行哑然了两秒,捏着关捷后颈上的皮一通笑:“那我要是那三个人,我也会想抽你。”

关捷怕痒,微微缩了缩脖子,觉得路荣行的笑点很成问题,他真心实意发问啊,有什么好笑的。

等路荣行笑够了,粮管所那两扇从来不锁的铁门就到了眼前,进去直走奔角落,就是他们两比邻的家。

晴天的傍晚夕阳都会落在这个角落里,路荣行的奶奶常年窝在这里晒太阳,金色的光线照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安静又慈祥。

在镇上所有的老人之中,关捷最喜欢这个老太太,会讲故事、给零食吃,爱笑又安分,而且从不乱跑。

“胡奶奶,我们回来了,”关捷比正主还像亲孙子,老大声地叫了人。

老太太乐呵呵地答应了,招手将两人唤过去,一人手里塞了两颗硬糖,路荣行不爱吃零食,转身就将所得丢进了关捷的裤兜。

关捷满载回家,灌了一杯冷茶,嘬了颗糖乐滋滋地搬着椅子和小板凳,跑出来跟路荣行拼桌写作业。

一个星期没约,路荣行发现自己还挺怀念跟他一起干活的时光,因为关捷总能将作业写成一副与标准答案背道而驰的样子。

就比如今天他的任务是写篇作文,路荣行撑着下巴,看见他苦大仇深地逐字写道:

我的梦想。

我有一个超级无敌大的梦想,就是不读书了,去少林市当和尚……

在科学家、发明家和足球健儿满天飞的痴心妄想之中,这实在是一个特别又写实的梦想,完美地寄托了他不想写作业的情怀。

曾经立志要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的路荣行笑得不行,提起笔刚要去批改对方本子上的“市”字,一道忽如其来的中年女声打断了他。

“小捷,你妈在不在?你姥姥又跑到街上来了,诶呀车又多她又看不见,耳聋眼花的,差一丁点就被撞到啦!你赶紧的,找你妈把她给送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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