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三年前秋天,父亲葬在屋前对面荒山上。
三年了,一直怕别人问起。三年了,总想写点有关父亲的文字,但一直未曾提笔。以为不提笔,不面对,父亲还在。想起父亲,心里总是酸的。他的一生,充满坎坷。
父亲行三。他是祖母的“马崽”。家乡的人,喜欢把最小的叫“马崽”。“马崽”本是最受宠的。他还未受宠三年,我的祖母去世了。从此,父亲由我的姑姑照顾。姑姑比他大四岁。他们常挨饿,饿了就胡乱吃东西,尤其是生米。
十五岁,父亲读初二,因交不起学费,被迫辍学。他开始谋生,学了不少手艺,唢呐,二胡,砌墙,织竹笼都在行。
二十岁,父亲参军,去了五年。他在部队很出色,刚满一年,就当上班长,并多次立功受奖。因表现好,军事素质过硬,被提拔深造,可因文化不高,还是复员回乡。这成了他的遗憾。以后的岁月,军营的经历是他引以为豪的。军营照片上的时间、背景,人物,他都记得。印象最深的一张,他穿着军装,站在坦克前,胸前紧握钢枪,格外英姿飒爽。复员回乡的父亲,被安排在村大队。没几年,村大队解散。我也出生了。
他离开了家乡,闯了两年。在工地砌过墙,也砸过石头。但赚不到钱,留在了家里。他就常上山砍竹,扛回来织竹笼。市场赶集,就拿去卖。那时条件不好,修房也少。不砌墙时,又拿起唢呐。
唢呐不知他从哪学的。他是村里唯一会唢呐的人。我是听唢呐声长大的。他时常在家里吹。虽有点吵,但是门好手艺,红白喜事都能用上。父亲从不让我碰。我只能偷偷地玩。没有哨子,吹不响,只好把铜嘴含在嘴里,自己呜呜作声。
在家十几年,我只吹过一次带哨的。那年父亲收了徒弟。两人在家练习。中途休息,我对父亲说,想吹唢呐。他居然同意了。肺活量小的人,唢呐没法吹。腮帮子疼。我不吹了。
父亲不拉二胡。二胡长期挂在墙上,沾满灰尘。他只在过年前夕,取下来拉。他的二胡,我拉不了。马尾多,滴的松香很厚。松香拉出一道很窄的深槽,我一拉,马尾易到深槽外面。
二胡在父亲看来,实用性不强,只在过年才用得上。村里有花鼓剧团。父亲因会唢呐和二胡,成了剧团成员。年后几天,剧团会唱戏。电视未普及,剧团是很有名的。那时天气也冷,而戏只在晚上演出,但也座无空席。每次开唱,附近村的村民都来。还要提前占位,不然只能远望。这是儿时的乐趣。
演出时,我就坐在父亲身边,看他拉二胡。二胡的曲调非常美妙。我喜欢上了二胡。我常缠着父亲教。他说乐器中最难学的是二胡,只两根弦,看似简单,但变化多,两手都要功夫。叫我不要学,实用性不大。被我缠的头疼,给了一本手抄谱。他说想拉二胡,必须学谱曲。我翻开一看,上面长了蛀虫,有不少洞,写的全是工尺。我看不懂。父亲说,那没办法了。我自学了几天,来去就几个调子。我放弃了。
或许过于年轻,压力也大,父亲有了坏习惯。他爱喝酒了,每餐必饮。他说喝了才有力气干活。一个人时就独饮,但只喝一小杯。他喝酒时不挑菜,哪怕一碗汤、一盘花生米也行。
他也抽烟了。他抽烟不在乎好劣,也不重牌子。家里有段时间,经济状况不好,他想戒烟,可没成功,就去买旱烟,烟味极辛辣。他逢人还自嘲物美价廉。
很欣慰的是,父亲痛恨赌博,从没见他赌过。其实他会赌,从小就会掷骰子。他说赌博的没有一个好下场。祖父是赌徒,把曾祖父的家业,败在了牌桌上。
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部队的影响,父亲变得格外豪爽。每次朋友来,父亲会拿好酒好菜招待。酒是米酒。菜是腊肉或猪血丸子。家里每年都会杀年猪。年猪不卖,大部分用来做腊肉。母亲也会做几笼猪血丸子。这些都被父亲招待朋友了。
一壶酒,配上腊肉或猪血丸子,就喝开了。父亲掌酒壶,不让旁人。朋友一仰脖,酒杯干了,立马满上。喝到四五分醉,话渐多了。父亲就递烟,一边说话,一边吃菜,还吸着烟。这闹了不少笑话。
有一次,父亲朋友来,酒量不好,没几杯就醉了。他接父亲递的烟,拨了半天,火机没燃,才知火机拿反了。他继续拨火机,嘴巴还不忘地吧唧几下,却闻到一股焦味,眨了眨疲劳的眼睛,才知将滤嘴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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