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辚辚,玉壶光转,吕夷简乘着一架马车穿行在汴京城的夜色中。巷陌繁华,人影憧憧,挂在天际的一弯疏月,隔着帘子一路望着他,如影随形般地,静默无声。

马车照例停在了红袖里良月斋的后门,吕夷简下得车来,抬头望见二楼一间屋子的窗台上放了一盆团簇如雪的白色小花,便知梨娘已点好了新茶候着他了。

“大人,你来了。”依旧是先前那个婢女,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色衫裙,还是梳着一对双环,环上夹着一对白蝶贝五瓣花粉白流苏坠子。她屈身乖巧地一福,然后便将吕夷简让进了这满室环香的屋里。

“大人今日来的倒早。”梨娘也迎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浅苏芳工笔梅枝花罗衫,衫子里是一件雪青色素纱抹胸,玉白色织花挑线裙的下摆软软地垂在地上。她青丝未理,一头秀发顺着一边肩膀直垂到腰际,似是新浴才出。

“梨娘,我今日有些乏了,来你这里歇歇。”说着吕夷简就走了进去,靠到了软榻上。

榻上的小桌上放了一柄白玉甜瓜壶并两个薄如冰片的梅花玉杯,那甜瓜壶玉质轻薄,隐隐可见其中蜜色的茶汤。梨娘倚到吕夷简身旁,玉手轻执起甜瓜玉壶,在那梅花玉杯中斟满了一杯茶汤。

吕夷简缓缓地端起那玉杯,不动声色地闻了闻,问道:“这又是什么什么茶?闻着倒香甜得很。”

梨娘盈盈一笑,露出那对梨涡,说道:“这茶出自云南,是大理国皇宫中御用的上品。大理国的皇帝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月光金枝。这茶色若蜜浆,下口清甘甜润,饮久还能隐隐品出红枣的的味道。”

蒙蒙的雾气从白玉杯中飘出,笼在那沉如琥珀的液体上,望得人心也安定了许多。吕夷简饮了一口,淡淡地赞道:“月光金枝,倒也配得上这么个别致的名。”只再饮了两口,他也就不饮了,他将玉杯放回桌上,起身向窗边踱去了。

“梨娘,今年的六月雪怎么开得这样早?”他侧目一瞥,正看到云母屏风旁的花架上是一盆团簇如雪的小白花,同他在楼下看到的一样。

梨娘走到他身边,一手轻扶住了他的肩膀,柔声应道:“我也奇呢,今年这花是开得早了些。许是今年五月较往年更热一些的缘故吧。”

“是么?我竟不觉得呢?”说着,吕夷简就转过了身来,他眼角低垂,似有淡淡的神伤。

“大人许是太疲惫了,我已为大人备好了沐浴的香汤了。大人,这边宽衣吧。”梨娘笑着将手一摆,眼眸中流转过无尽的温柔。

“好。”吕夷简闭上眼点了点头,便随梨娘去了。有时,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这女子的笑容对他竟像是有奇异的魅惑力一般,只要她向他一笑,露出那对梨涡,那么无论他真心所想的是什么,他对她都不会有半分的抗拒。要知道,出身名门,宦途通达的吕夷简是何等清高傲物的人。

泡在浮满了木香花的浴汤中,迷雾般的水汽将吕夷简整个人都包裹住了,清甜的香气侵入了他周身各处的感官。绛纱帘拂在水面上,帘后的泥金妆台,镂花铜床,贝雕螺钿,朱漆木梳都隐在一片薄薄的银朱色中。吕夷简在这温热的水中渐渐失去了体力,他闭上了眼睛假寐着,但他的神智心思依旧是清醒的,或许就是因为他一直都太过清醒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放不下和看不开。过了一会儿,他听得浴池旁有衣带希窣的声音,然后就有一片暖暖的温香贴上了他的肩膀,正是梨娘脂玉般的肌肤。他睁开眼,原来梨娘已经下到水中来了。梨娘已脱去了外衫,只穿着雪青色的素纱抹胸和一条贴身的浴裙。她靠着他,伸出削葱般的十指轻轻地按压着他的肩膀。他长吁着,就又闭上了眼睛了。

“这几天,曹玘有来过良月斋么?”过了一会儿,吕夷简淡淡地问道,他仍然是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有,前天来过吧,不过一向都是辛夷妹妹陪他。”梨娘一面帮他按摩着,一面柔声应着。

吕夷简神色未动,又接着道:“哦,他可有来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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