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风鸣高树,人立朱栏望。睿思殿的侍卫统领温蕴华望着庭堂中老树盘虬,息然长喟,那握着剑柄的指节不自觉地一紧,呼啸耳畔的风声似也愈发寒冽了。
“温大哥!”说话的是一个年约二十的年轻侍卫,官弁上较温蕴华少两股红缨。他正笑着向温蕴华走来,清秀的面上漾着扑扑的粉晕,皓弱文静的气质很不像是厉严威决的大内侍卫。
“明韫。”温蕴华抬头微笑道:“你怎来了?宣政殿中没有差事么?”
此人姓吕,唤明韫,是宣政殿的五品侍卫,也是观文殿大学士吕夷简庶出的长子。
明韫笑了笑,道:“现在正是换班的时候,方才去都堂给庞大人送了两封信。想着时候还早,便绕进来看看温大哥。”
“门下省的人倒会省事,差遣你们跑腿。”蕴华一派玩笑的声口,并无愠色。
“这也无妨。”明韫总是乖顺而温和的:“都是些小事。”
二人正说着,吕夷简忽自外面来了。明韫见了父亲,自后退了数步,抱剑躬身却不出一言。蕴华仍同常时一般同吕夷简礼貌招呼,吕夷简也如一贯,仰头点颌便过。
“明韫。”待吕夷简转入殿中步廊后,蕴华方唤了一声。他与明韫交好多时,对于吕夷简父子间的事情略略知道些,却从不多问多话。
“唔。”明韫偏头一应,显是未将父亲的冷淡放在心上:“家父与我,一向如此的,温大哥不必多心。”
温蕴华这耿直之人,平生最不会说安慰话的,却又为明韫心酸,一时投足不安了起来。
迢迢清响自风中传来,像是泉流深处的蛙鸣。翠色生风,乍然洗尽了空中的慵厌与沉浊。明韫四下里望着,耳根仍是红红的,斯文道:“好生奇怪,这睿思殿是连蝉声都不许见的啊,怎会有这空中鸣籁。”
“这是长天秋籁,有心之人才听得到的。”煜臣奉召前来,恰听到了明韫的发问。他着朱色官袍,鬓发修的极整洁,神形朗朗,正同这风中悠凉的翠意一般。
“哦,长天秋籁,郭大人也听到了么?”蕴华笑着问道。
煜臣淡淡一笑,容与潇洒:“万籁生天,人心有窍,此地高树接风,古木成群,我自是常听到的了。不过晨时与昏时不同,晴时与晦时不同,繁时与闲时不同。想来我听到的,同这位大人听到的,也是不同的了。”
明韫听煜臣这么说,脸上更红了,不自禁地就低下头藏住了目光。
蕴华仍是一笑,随和道:“看来是我心窍不灵,无这幸遇了。”
煜臣清翩一顾,云淡风轻道:“一己之心意,或是我说的不对呢。”说着,煜臣便向着殿内去了。
落叶何翩翩,逐人身影,起落,起落……
明韫立在原处,看风埃散漫,青黄卷地。心里蓦地一哀,一感,便望向了空中。秋空净澹,了无丝云,同他的心地一样。
煜臣进到御书房时,资政殿大学士陈君良同开封尹陶敞正在争执,似还是有关西域流民安置的问题。陈君良自来从容,端肃而不严峻。陶敞固执而好倚资历,寻常御下彻令亦有失之偏颇的时候,煜臣是很清楚的。现下二人言辞虽还客气,陈君良颜色如常,陶敞却已是憋红了脸,十分地忍耐,瘦脸上两撇萧须不住地吹瞪着。
吕夷简难得的安静,旁观二人争论,一言不发。钱惟演仍是轻仰头颅,淡淡含笑,诸事都明晓于心。庞藉气质中砥,沉稳自不消说。刑部尚书陆书仪等六部官员也在。
赵祯听陈君良和陶敞争了有一会儿了,心中已自有主意。但仍是细心地留意着二人的一言一语,一点倦怠松懈都没有。
见煜臣来了,陶敞自收住了话尾,礼逊道:“此事在郭大人职责之内,陶大人与郭大人共事日久,方才言之确凿,不妨与郭大人再细究分辨。”
煜臣向赵祯行过礼后,自从容道:“陶大人心系京城万姓,厌嫌流民既分我朝膏泽,规矩风俗又与中原不周。西民悍勇,多生事端,我朝周纳安抚之举策已尽人主地谊,然几处为难,细枝横出,更增我朝吏民成见。微臣直言,此悉必由之路,非一时之力,一人之功能决。”
私底下煜臣即有指过陶敞私心不公,行令不周,如今御前分辨,开诚布公,煜臣虽未明言,但这话里的意思在座之人大多明了。煜臣才说完,陶敞就横过眼来怒望了他一眼。
“郭大人所言甚是。”钱惟演开口道:“流民毕竟人数有限,京城户籍固成已久,自不宜稍移妄动。流民入京后,或有行商于市肆间的,逐利生存乃人之本性,岂能横禁。”
煜臣同陶敞向有意见对立,煜臣在户籍调度上原则分明,坚不曾让,陶敞固怨他不肯通融,给府衙行事添了许多繁难。而陶敞为了市肆治安,也确下令驱赶过西域流商,甚或有些不是流民的,也被错杀其中。钱惟演淡淡两句话,没有明显应和煜臣的立场,却将陶敞逼的几近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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