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山,大靖江南最为有名的山峰,青葱翠绿,山形远看似一条盘龙,因此而得名。

盘龙山下,孕育大靖万万子民的清澈漓江就此而过,江边有一小镇,名唤卧龙镇,镇里人都以烧窑为生,是天下四大官窑之一,盛产青花瓷。

但这里烧的可不仅仅是陶瓷,烧得更多的却是砖瓦。

入镇经过镇口那刻了“卧龙”两个古朴篆文的石牌坊,便是一条青石铺成的长街,街道两旁层层叠叠的青砖构成一栋栋房子,屋墙上的青苔水渍显现出它门已铭刻了太多年月,其上攀墙上瓦的藤蔓又为这些斑驳增添了生的绿意。

厚重的百年砖,正如始终没有被风霜雨露压弯脊梁的烧窑人,卧龙镇的人,一代人倒下,新的一代人又将会接过鼓起烧窑烈焰的风箱拉杆。

但到了沈师傅这一辈,已呈现出青黄不接的黯淡,后生们虽然被逼迫着学这些“老掉牙”,但大都囫囵吞枣,应付了事,自然也就只得了皮毛。

沈师傅如今已是镇里资历最老的人,那些与他同辈的,大都已被黄土掩面长眠。

作为辈分最高的老师傅,卧龙镇大大小小的活儿,不管是起炉还是开窑,都得经过沈师傅点头。

而且,瓷器烧制的画工活儿也只有他能做得来,因为后生们已没了匠心。

可惜,卧龙镇已有很多年没有开窑烧砖或者烧瓷了,沈师傅的那些传统手艺也已荒废了许多,唯独对于火焰的敏锐把控还保留着。

从那一年官府送来一具石棺之后,按照圣旨的命令,沈师傅只得终日带着一干烧窑人去烧那具石棺。

石棺就摆在镇子中心的晒瓦场上,这里,从前本是镇里晒瓦堆砖的空地。

时节虽已夏末,蝉鸣不再知了,但天空,依旧挂着如火烈日。

无风,毒辣的日光把晒瓦场上的青石耀得铮亮,耀眼反光中,青石如被蒸出缕缕黑烟,可惜不是蓝田日暖玉生烟,不然倒不失为一番景致。

烈日下空旷的晒瓦场中,那具半人来高的长方石棺就置身于此,石棺四角各有一个大碗口一般的青铜环,并没有被雨露风霜惹恼出铜绿的铜环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细如蚊脚的古字。

棺身则被九条手臂粗细,黝黑泛光的铁链捆绑得严严实实。

石棺内装有什么,镇里人谁也不知道,也许是什么猛兽恶煞,以至于只有靠这些铁链将其捆锁住。

但沈师傅知道里头的东西,绝对不寻常,非但不寻常,而且绝不是什么良善物事,因为这石棺不仅是官家派重兵送来,明文严止打开的,而且沈师傅也早已从七姑口中知道了这叫九龙囚煞。

也正是这些铁链遮住了石棺表面绝大部分的石刻,那些歪歪扭扭如同老树皱皮露出来的古怪石刻痕迹,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这些古怪石刻就像镇子里经常装神弄鬼跳大神的七姑在黄纸上画的符文,但又比七姑画的那些要繁冗了许多,所以这到底是不是符文,卧龙镇没人知道,官府送来石棺的时候也对此只字未提。

整副棺材被四根胳膊一般粗的铁链锁住四角铜环,连到按九宫八卦上双极阳、下双极阴的方位所排列的四根石柱上吊了起来。

在棺材底下的地面,十来个汗流浃背的光膀汉子分别在三个火炉前轮流拉动风箱鼓火,火炉中正燃着熊熊火焰。

被熊熊火焰焚烧的石棺就如同正在接受严刑拷打却依旧绷紧腮帮子,紧闭牙关的铮铮铁汉。

三座火炉,三丛烈焰,各自不同,从左到右,分别是青、红、白三色,焚烧石棺的底、中、头部。

按沈师傅的说法,这些火焰叫作“三味真火”,只有焚烧世间最为坚硬的东西才会使用这种火焰。

照圣旨指示,这具石棺要足足烧够五十年,这五十年里,每个月的中旬,都必须用三味真火焚烧,直烧够三天三夜才能停下,期间,火势不能减半分,更不能断。

到如今,已整整持续了四十年,沈师傅这辈子大半的年华都葬送在这石棺上了。

此刻正在火炉前监工的沈师傅,已年逾古稀,头上的花白已脱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几根,现在正顽强地随风摆动,它们的这种顽固,却比不上沈师傅那满脸皱纹也遮不住的老年斑所展露出来的蛮不讲理。

沈师傅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到焚棺完成那一天,若是自己走了,也不知道小辈们还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这控制三味真火的活儿实在是太难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卧龙镇上下千余条人命恐怕就要喂了官家的侩刀。

“从此世上无真龙,天地不仁,苍生愚昧,人人竞做屠狗辈,可笑至极!”

沈师傅正敦促着那些光膀子拉风箱的后生们,身后就传来了那疯道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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