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季伏在树林中的草丛里,草叶间湿漉漉的,温暖潮湿的气候使得地面生着一层湿滑柔软的苔藓,也滋生了不少虫蚁,有几个小东西甚至肆意地爬到了文季脸上来,颇为扰人。

但是文季一动也没有动,他正藏在一片山林边缘窥探葛章军营。军营那边,几个葛章军士正站在新搭建起来的瞭望台上观望四周,他们身上都背着长弓羽箭,夏耕冬狩的葛章并不缺目力极佳的射手。

葛章昨夜撤退之后,便在城外一座山的南面缓坡上扎了营,大约是建得匆忙的缘故,军营只就地取材用山上的杂树捆成栅栏围住,还没来得及挖沟筑坝。

文季身边有人小声感慨道:“嗬,好大的一片营盘。”

文季轻声问:“依你们看,兵力大约多少?”

他身侧的两人都是巡祤府的精锐哨探,其中脸颊上有道疤的就是方才出声的那个,他略略估算了一下,道:“这看起来约莫有四万人,葛章主力大约全数在此了吧,看营中军马棚的情形,恐怕至少有六千是骑兵。”他说着又不无遗憾地补了一句:“原本这些马都是今秋要入贡的吧。”

文季道:“若是葛章主力都到了,那岂不是说延谷城已经破了?未免有些太快了。”

另一个哨探年轻些,他说:“或许延谷也受了奇袭?”

那疤脸的军士语气中透出不可思议:“奇袭完延谷又奇袭阜邑,日以继夜地急行军,葛章是有铁矿不错,但难不成他们的人也是铁打的?”

文季又朝营中望了望,道:“原本以为他们昨夜因为只是佯攻,所以才没有动用攻城车与攻城云梯,但现在看来,他们似乎真的没有攻城车与攻城云梯。”

年轻些的那个军士点头道:“看他们营中除了几架小投石车以外,的确没有什么大块头的攻城器械了。”但他又道:“这不应该啊,没有那些,他们一路来是怎么破城的?”

疤脸的军士说:“或许是为了加快行军,在路上丢弃了?到了之后就地新建,虽然麻烦些倒也并无不可。”

年轻的道:“倒是也有道理,若是他们昨夜真杀了主帅,重造攻城车与云梯的麻烦倒也值得。”

文季道:“按这么说,他们现在首要的就是把这些器械搭建起来,但是营中却好像并没有动静。”

疤脸道:“我看营中巡防的人也不算多,大约又是连日行军又是夜袭,这两日要好好休整吧。”

年轻的那个道:“那是不是说这两日葛章应当不会来攻城了?”

文季没有接话,只是若有所思。

城下的火早已经熄灭,地面一片焦黑,羽箭的箭羽都被火燎了,但许多箭杆还带着烧焦的痕迹刺在燃烧后留下的的木炭和灰烬里。

景嵩站在城楼上,手里掂着一只从城墙上起出来的鹰爪钩,这铁钩有三根钩爪,每一根钩爪都比成人手指要粗,入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用的是远岚山中开采的精铁。

端木豫站在一旁,他的左肩受了重创,虽然肩甲足够坚实,挡住了那重刀的锋刃,却没能抵消刀上的那股蛮力。他的锁骨断得彻底,肩胛骨也受了创,虽然已经正了骨,用绷带固定了,但整个肩部依旧青紫肿胀着,甲胄穿不上,只能着了一身宽松的便袍。

因为持续的疼痛,端木豫的眉一直紧锁着,他看着景嵩手里的鹰爪钩:“射进来的箭也都收集起来了,箭簇用的都是上好的铁,从前还以为他们每年开采的铁矿只够入贡,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许多富余。”

景嵩看着手里的鹰爪钩:“自从上一次和葛章大战之后,葛章在远岚山里的那两座矿晋国每年都会派人去巡查,能产多少铁大概也有个数。每年春贡之后,应该的确不剩下多少了。”

端木豫道:“可开春之后他们都在山外平原种粮牧马,按理只有秋后退回山中才会重新开矿,今年又哪里来的铁来铸这些呢?而且还好像用得毫不吝惜。”

景嵩又掂了掂手里的铁钩,他想起昨日那些葛章武士的眼神来,何止是这些武备,他们似乎连自己的生命也并不吝惜。景嵩说:“不知为何,我有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端木豫问:“将军何出此言?难道将军担忧我们不能胜?”

景嵩说:“攻克葛章,一统南疆,我既然答应了君上,就势必会为君上达成此愿,三月之内,我军必大获全胜。”他说着用铁钩敲了敲城墙的砖石,锵锵作响:“你可别觉得我在说大话,我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是个爱说大话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说我说大话。”

端木豫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将军到底有什么隐忧?”

景嵩停下了手,他叹息道:“我只是觉得,这一次,或许会死很多人的。”

端木豫说:“两国交战,哪有不死人的?头颅就是军功,自然是杀敌越多越好。”

景嵩没有立刻作答,他望着远处,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许久才说:“不是每一颗敌人的头颅都能为你添彩的,有那么一些敌人,就算砍下他们的头颅,你心里也会明白那不算什么功勋。”

端木豫似乎有些明白了,他问:“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举起刀呢?”

景嵩说:“刀起刀落,都不是由刀来决定的,你与我,都只不过是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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