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文季被领着在山中绕了两个时辰,一边是端木豫收到的无中生有的遇伏战报,事到如今,似乎已有些明了。

千夫长也明白了两人的意思,但仍旧十分不解:“将军,就算那个平白死了的南郡小卒是阜邑城尉的安排,但这里有葛章军的消息可是咱们巡祤府的斥候回报的,即便具体情形上不大准,但怎会有假?”

这话倒是不错,巡祤府的斥候,断没有被阜邑城尉买通的可能,况且谷中还有埋灶造饭的痕迹,葛章军看起来的确在此停留过。

几人身旁不远处便是一个灶坑,文季忽然转身走过去,用脚拨开上层的炭灰,蹲下来伸手探了探,然后他起身回头:“虽然火被浇灭了,但坑底还有余热,看来葛章人直到午后都还在此处。”

端木豫也走过去,但他没有伸手去探余灰的温度,只是站定了看着。

此时再细想,山谷之中绝非囤兵善地,葛章人为何会在谷中雾气最稀薄,最易暴露的时候在这里停留修整,而在雾气渐浓足以遮掩身形之时又悄然离开?况且从文季那边的情形看来,阜邑城尉的计划早在分兵之前就已拟定,他何以有这样的神机妙算?

“小小阜邑城尉,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端木豫脸色铁青:“通敌叛国,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文季站起身来,他被日晒雨淋得已有些麦色的脸此时又苍白了:“若是这件事没有人知晓,又何来株连九族的罪名呢?”

端木豫明白了文季的意思,也明白了文季脸上为何忽然没了血色。

小小的阜邑城尉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阜邑城尉身后,真正胆大包天的,自然是文季那位统领南郡多年的叔父文耀。

文耀想要的,绝不会是让他们折损千余巡祤府军这么简单。文耀想要的,是斩草除根,这一点文季明白,端木豫也明白。自离开繁城起他们便在处处防备,但文耀却没有丝毫的动作,南郡守军也都顺服无比。连月的征战,加上这山中跋涉的疲乏,竟然叫他们松懈了。

战场之上,一丝一毫的松懈都足以致命,这一刻,正是敌人窥伺已久的时机,他们已在瓮中。

端木豫沉默,文季也沉默,危险如同高悬的利剑,不知哪一刻,会从何处落下,此时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震断那系着剑柄的发线。

他们唯一的希望,或许是在这浓雾之中悄然撤离。

但那并非希望,而是奢望,一道流光划开了浓雾,在渐垂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明亮耀眼。

无需下令,百夫长们已经纷纷吼叫起来:“戒备!!!戒备!!!”

头顶宛如有无数星雨落下。

端木豫一把拉过文季,以藤盾为两人遮挡,只听闷闷的一声“咚”,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盾上,比起寻常羽箭,很是有点分量。忽然,端木豫只觉得一阵炽浪急涌,透过藤条间的缝隙直烫得他一把将藤盾丢开。只见盾上火焰腾起,还未落地,已经整个地燃烧起来,浸透桐油的老藤条在火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星四溅。

那从天而降的是点燃的火箭,箭头上携着浸满火油的布包,任风吹水淋也不会轻易熄灭。火焰四起,山谷中几成一片火海。

有不少火箭落在了军士们身上,他们嚎叫着,挣扎着想要在地上压灭身上的火苗,但却粘上了更多的火油,惹得火焰烧得更旺。绝望之下许多人慌乱地脱下身上的铠甲衣物,甚至割断自己被点燃的头发。

然后这一片火海迎来了一阵真正的箭雨。那才是葛章的箭,带着足以透甲穿胸的箭势,那些已经丢开盾牌,甚至脱去衣物的军士们无从抵挡,应声倒地者不计其数。

没有中箭的军士们开始向山谷两侧避让,靠近山壁的地方是山上的弓箭手们不能覆盖的死角。

文季拔出刀,一边奋力挥砍格开飞来的箭矢,一边大吼道:“回来!都回来!不要靠近山体!!!”

从山头滚落的滚木礌石纵然比文季的命令慢了几分,但却远快过兵卒们的双腿,即便祤府军令出必行,那些先行靠近山体的军士们已经来不及回撤避让。木石无情碾过,所过之处只留下响彻山谷的哀嚎。

滚木上也是遍涂着火油的,与四处溢流的火花一触,便瞬间被灼热的赤焰包裹,愈烧愈烈的大火腾起滚滚黑烟,与谷中的雾瘴混在一处,简直成了杀人的毒气,直呛得人咳嗽不止,涕泪横流。

“将军!南北可以撤离的路都被火木截断了!”千夫长一张本就黑黝的脸此时被熏得如同黑炭,一双同样炭黑的手徒劳地捂着口鼻:“孟领正被阜邑城尉领着,咱们还能等到吗?”

此时葛章人的箭枝似乎已经用尽,只在两侧山上观望,等着晋军困死在山谷中。

端木豫已经力有不支,狠狠地将刀猛戳在地面,拄着刀艰难喘气:“可恶!”

文季道:“这么下去,就算葛章人不攻下来,我们恐怕也要被呛死在这里,看来只有拼死突围了!”

“但现在两侧都是伏兵,若从一侧突围,必然是腹背受敌!”端木豫环视左右,仔细思量,然后忽然转头对文季道:“我往东侧牵制敌军,你带人从西侧突围,力求尽快与孟谢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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