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戌时。

明湖之上。

月白风清,垂柳拂堤。

就连月光也都被一针一针的缝在了湖面上。好像碎银一般。

虽然已经入夜,但明湖之上却是变得更为热闹。一艘艘画舫就那么清闲的在湖面上游走,载着游人欣赏着这天上有地下无的美景。

湖边也是一样,灯火通明,行人遍布,卖食儿的,唱曲儿的,变戏法的,三教九流都汇聚在这里。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做为临安城最大的妓院,天香楼当然也坐落在这热闹非凡的明湖边上。来往的生客熟客更是络绎不绝。

徐三此刻就站着天香楼的门口,他已盯着这里看了有一刻钟。看的有些出神。

“这世间竟然有逼着自己情郎去逛窑子的女子。”徐三苦笑一声,摇摇头迈步走入那扇朱红的大门。

他口中的女子,自然就是蜀中唐门的大小姐唐婉儿。

酉初,胡家大院。

“徐三,你去天香楼探一探罢。”唐婉儿看着徐三,眼神坚定。

听闻此言,不光是徐三,就连胡不归也是吃了一惊。

纵然都是江湖儿女,但公然要求自己的情郎去逛窑子,这种事便是一万个人之中也绝难遇上一个。

“你不陪我去吗?”徐三转过身看着她:“‘过班’这种事情又不是不行。”

唐婉儿转过身去不看徐三,双手环在胸前,鼓着嘴道:“不去。”

徐三苦笑一声:“你莫要忘了,我是个浪子。”

浪子从来都是多情的,徐三自然也是一样。

但徐三只对一个人多情,那便是唐婉儿。

唐婉儿对此十分肯定。

所以她并不担心徐三会做出什么乱性的事情:“你快去,你不去难道让我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吗?”

“好吧。”徐三只好答应。

“你……不准……”唐婉儿脸已经变得通红,纵然再大方的女子,毕竟也只是个女子。

徐三伸出手搭在她的肩头,看着唐婉儿,柔声道:“放心,我睡一宿就回来。”说完便一个鹞子翻身闪出了门外。只留下唐婉儿在院中狠狠的咒骂着。

“这位公子,头一回来吧。”徐三刚一进门便被这楼里的老鸨拦下。

那老鸨早已年过四十,却依旧穿着一身桃红的褙子,脸上擦着厚厚的脂粉。

但真正让徐三注意到她的,却是这老鸨握着纨扇的手。

光滑,细腻,好像是从熟油中浸出的一般。

纵然保养的再好,年过四十的女子,又怎会有如此细腻的一双手。

想来也只能是练了某些神妙内家的功法,且功力颇为深厚。

这女子应当也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不知怎会委身于这青楼倡馆之中,做了个任人调笑的老鸨。

“打个茶围。”徐三笑着环视着周围的一切:“要一壶好酒,两个漂亮姑娘,其他随意。”

说罢,徐三掏出两锭银子,塞到老鸨手中。

“好嘞,公子您稍等。”安排好徐三,那老鸨便又扭着并不纤细的腰去迎接其他的客人。

“客人,您的酒。”一道声音响起。清脆,甜腻,好像加了蜂蜜的桃花酒。

讲话的并不是负责端茶倒水的龟公,也不是前来陪客的姑娘,更不是刚刚那个涂着厚粉的老鸨。却是一个女童。

一个八九岁的女童。

很多姑娘从小就被卖到楼里,就是出生在楼里的也有不少,这并没有什么奇怪。

但这个女童的声音却是熟悉的很,熟到徐三就是在梦中也能把这声音认出。

――饺子。

小镇客栈里的小乞儿饺子。

杀了张进酒的饺子。

烛影摇红的杀手饺子。

那腌臜的衣服早已换下,换上了一身新的襦裙。擀了毡的头发也已梳理整齐,扎成了当下最流行的双螺髻。

就连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容也已不见,换上了一张骄傲高慢的脸。

像换了个人一样的饺子,现在就站在徐三的身边,仰着头,笑着看着他。

这实在是一张美丽的脸庞,但在徐三眼里却好似修罗炼狱里的恶鬼。

“徐三叔叔,几日不见,近来可好?”饺子很自然的坐下来,伸手给徐三斟了一杯酒。

“好,很好,好的不得了。”徐三迟疑了一下,笑着接过饺子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不过我看你却过的糟糕了些。”徐三道。

“为什么?”

徐三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在这里,还有那么好吃的面吗?”

饺子的嘴巴依旧笑着,眼神却已经变得冰冷:“没有。”

徐三大笑:“我就说嘛,你那日吃的那么香,还吃了那么多,我就想那面一定很好吃。”

“那日的面,可真是好吃的很呐。”饺子摸摸自己的肚子,仿佛在回味那小镇客栈里面条的滋味。

“我特意为你叫了两人份的面,而且一粒盐也没放。”徐三重重的把酒杯拍在桌面,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可你还是把我骗过了。”

饺子突然换了一副哀婉的神色,可怜兮兮地拉着徐三的胳膊:“你可知道,我那日回去之后吐了多久。”

“我只盼你把肠肚都吐出来才好。”徐三伸出手摸摸她的头,眼神变得冰冷:“省的再去杀人。”

“杀人?我没有杀人。”饺子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好像那日在客栈一般。

徐三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刀,一把沾满血污的刀。

这便是那日插在张进酒身上的那把刀。

徐三随手一丢,那把刀便直直的插在了坚硬的酸枣木桌面上。

“啊呀,你怎么拿把刀出来,怪吓人的。”饺子一脸无辜。

“这是不是你的刀?”徐三盯着眼前的女童。

“是我的。”饺子声音柔软,说罢又抬起头望着前方,不知在看些什么。

“可我并没有杀他。”饺子回过神,看着身旁盯着自己的徐三。

“你没有杀他?”徐三拢在袖中的手已暗暗握紧。

“我没有。”饺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刺了他一刀。”

“他死了吗?”饺子眼泪含着泪花。瑟瑟的缩在徐三身边,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徐三紧闭着嘴,死死盯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女童。盯了半响,开口道:“为什么杀他。”

“我说了,我没有杀他。”饺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珠,声音中充满了委屈。

“只是刺了他一刀?”徐三的脸色依旧冰冷,声音也依旧冰冷。

“只是刺了他一刀。”饺子突然把脸埋在徐三的身上,紧紧的抱住他。

徐三也不推开她,忍着愤怒苦笑一声:“那你为什么刺他一刀?”

“我若是不刺他一刀,奶奶会打我的,奶奶好凶。”饺子拉过徐三的衣衫,擦拭着眼泪。

“可他还是死了。”

若不是她的所作所为,徐三真的会觉得她就是一个可怜的纯真的女童。

“是谁雇了你们?”

“你知道的,做我们这行的,说出来就是坏了规矩。”饺子突然又笑了,笑的好像冬日里温暖的阳光,丝毫没有刚才那满脸泪珠的痕迹:

“不过你能找到这里,应该是去找了胡不归那个死胖子吧。”说罢伸出手,又给徐三斟了一杯酒。

“是。”徐三回答的很老实。

“唉,你真不该去找他的。”饺子哀叹一声。依旧是那张纯真的女童的脸,神态却沧桑的像个八九十岁的老妇。

“为什么?”

“没什么。”饺子避而不答,只是笑着,笑的好像一朵开在春风里的桃花:

“不过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我本就不是来找你的,你也不必高兴。”徐三笑着喝光杯中的酒。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饺子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满脸疑惑。

“男人来妓院,自然是找姑娘的。”徐三哈哈一笑:“却不知我叫的姑娘在哪里。”

“我,今天来陪你的姑娘就是我。”饺子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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