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足螭纹碧玉香炉的顶盖被打开卢夫人拿起一支小巧的鎏金雕花长嘴钳将还在燃烧的散香掐灭。她望着渐渐隐没的香火微微出神,神情冷淡:“他们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他们。”
这一刻,她清冷的模样与宋炽分外神似却又显得分外寂寥。
初妍想到她每日就守在这个小院子里,孤寂地度过每一日想到她前世没了气息凄凉地躺在床上的模样,心中一酸。
卢夫人明明是宋家的大夫人,却活得仿佛隐形人般深居简出避世而居。所有的一切明明不是她的错受到惩罚的却是她。
就因为她是女子,柔弱可欺,所以活该吗?
初妍伸手搂住卢夫人的胳膊:“我也不过去了在这里陪娘。”
卢夫人伸手摸了摸她微卷的发柔声道:“不行你还要嫁人呢不能落个轻狂无礼的名声。何况,你就算不想给你祖母面子,姑母和表哥表姐的面子总要给。”
初妍将头枕在她肩上,喃喃低语:“可娘一个人在这里也太孤单了。”
卢夫人道:“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
初妍抬头看她。卢夫人神色恬静,眉目温柔神情间,没有一丝的阴影与埋怨。
这样美好的娘亲,怎么会有人舍得毁掉她?初妍心中酸楚,抱住她蹭了蹭,无赖地道:“我不,我就是要留在这里陪娘。再说,嫁人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嫁人呢。”
卢夫人失笑:“尽说傻话。”看怀中女儿娇态,到底不舍,叫周妈妈,“派人去鹤年堂说一声,就说姑娘的手疼又犯了,不过去了。”
初妍的唇角不觉弯起,偎依着卢夫人道:“娘,你真好。”趁机要求,“太夫人的寿宴我们能不能也不去?”不去寿宴,从源头上就避开了卢夫人被害的可能。
“瞧瞧,得寸进尺了不是?”卢夫人笑着摇头,“嫌别人拿不到你哥哥的把柄吗?”
平时关起门来怎么样,别人看不到。董太夫人的寿宴却不同,到时宾客云集,她们一个长房长媳,一个嫡长孙女,要是不去贺寿,看在外人眼中,会怎么想?一个不孝的罪名妥妥的。
宋炽是朝廷命官,还是最得罪人的御使,到时被人参一本“治家不严”,真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初妍不以为然:宋炽丢官就丢官好了,他不是本事大着吗?上一世身败名裂,掉落泥淖,最后他都能爬起来,如今不过冒一点被弹劾的风险,能救卢夫人,值得得很。
可惜她既没办法告诉卢夫人将要遇到的危险,也没办法说服卢夫人坑害亲儿子,只得闷闷不乐地道:“那娘答应我,那天就算去了,也不要喝酒。”等到宴席开始,她多带几个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卢夫人就是。
卢夫人见她长睫颤动,玉白的小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都要化了:“好,娘答应你。”
宋炽过来给卢夫人请安时,母女俩兀自坐在灯下喁喁细谈。卢夫人斜倚在美人榻上,膝上盖了一条薄毯,神态慵懒初妍趴在炕桌上,一手支颐,一手无意识地绕着垂落的发丝。
烛光剪影,暗香浮动,灯下美人如玉,宛若一幅温情脉脉的画卷,赏心悦目。
宋炽一时竟有些不忍打破这个画面,示意门口的丫鬟不要通报,又悄悄退了出去。
夜凉似水,冷月照影,屋子女子温柔亲昵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出,舒缓而宁静。
他所求的,不过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光线暗了下去,初妍从里面走出来,见到他一愣:“阿兄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娘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宋炽问:“母亲呢?”
初妍道:“已经睡下了。”
宋炽向内室方向看了一眼:“那我就不进去了。”
初妍道:“阿兄该回藏拙斋了吧?我叫玉柚寻盏灯给你照路。”
宋炽见她一副恨不得他马上离开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道:“我原本还想和妍妍谈谈忠勇侯府的情况。”
初妍:“”
宋炽道:“算了,时辰已经不早,妍妍早些歇息吧。”转身离去。
初妍愣了片刻,抢过玉柚手中的灯笼,追了上去:“我送送阿兄。”
宋炽脚步稍顿,眼中现出几分笑意,等她追上,接过她手中的灯笼道:“你手还伤着,不要使力拿这个。”
初妍无暇和他纠结这些细枝末节,期待地看着他:“你刚刚说的”
宋炽想了想:“我们去外边长廊谈吧。”
初妍眉眼略弯应下。
玉柚拿了方帕子铺在长廊的栏杆上,远远退开,守着。初妍在帕子上垫好处坐下,抬眼看向宋炽。
宋炽道:“我猜尤夫人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认你吧?”
初妍道:“不,她还是说了一句话的。”
宋炽微讶。
初妍道:“她让我不要去忠勇侯府。”
宋炽看向她,她眼睫微垂,面无表情。宋炽的手指捻上佛珠,声音温和下来:“你别难过。”
初妍道:“我不难过,只是不明白。”
宋炽道:“这件事忠勇侯府讳莫如深,我也只是猜测。”
初妍盈盈美目看向宋炽,仿佛深信他能给她一个答案。
在这样的目光下,宋炽忽然感到了些许心悸,捻动佛珠的动作微快:“应该是和你真正的娘亲,忠勇侯府太夫人有关。姬浩然是个忠厚人,却不免失之迂腐”
时间一日日过去,董太夫人的寿宴很快到了。
董太夫人今年是整寿,办得格外隆重。除了亲朋故友,宋思礼、宋炽的同年和同僚都来了不少。
一大早,宋家宴请女眷的知时阁就陆陆续续有客到来。宋家主人少,姐妹三人和柳绫罗都被抓去陪客。
初妍刚刚回家,柳绫罗头一回进京,不认识什么人,就一个跟着宋姮,一个跟着宋娆,专门负责招待各府的姑娘。
初妍心里挂念着卢夫人的事,一直心不在焉的,宋姮跟她介绍谁,她就点点头叫她领人进去,她就领人宋姮一个不注意,她就在那里发呆,别人好奇打量她,她也全无知觉。
宋姮哭笑不得,干脆撵她去休息,她在这边宋姮反而要分神提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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