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车马厅四周悬挂的红纱灯笼被一个个点燃橘红色的光落到木剑镶着各色宝石与金丝盘花的剑鞘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来。

恩成挣扎着从奶娘怀中跳下,蹬蹬蹬跑过去,小老虎般一把抢过男孩手中的剑。他将剑紧紧抱在怀中又说了一遍:“这是我的!”

那男孩猝不及防被他夺去木剑顿时恼了也嚷了声:“是我的!”甩脱婆子的手扑过来就抢。

恩成撒腿就跑。他年纪虽小但按照忠勇侯府的规矩三岁起就跟着武师开始习武力气手脚的灵活性早就胜过一般孩童。两个孩子绕着车马厅追逐几番,那男孩连他一片衣角都捞不上,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我的剑他抢了我的剑。”

恩成见他哭了,有些慌张,大声道:“胡说,这明明是我的剑!”

男孩往地上拍手拍脚,哭得越发大声了。先前拉着他小手的婆子心疼地跑过来搂住他:“贵哥儿不哭,贵哥儿不哭。”

男孩用力推了她一把:“你去帮我把剑抢回来。”

闻言,恩成将剑抱得更紧了些,警惕地躲到了尤氏身后。

婆子犹豫了下,走到尤氏跟前,赔笑道:“夫人,您刚刚也听到了,还请世子将剑还给我们哥儿。”

尤氏气得脸都白了:这木剑她认得,分明是初妍回家,送给恩成的见面礼。恩成喜欢得什么似的,开始几天,天天要抱着睡觉。后来被她劝说后,也是挂在了卧室的墙上,天天要看几遍。怎么就成了贵哥儿的剑了?

她正要开口,姬浩然的声音响起:“恩成,把剑还给贵哥儿。”

贵哥儿的哭声停住了,抹了把鼻涕眼泪,得意洋洋地看向恩成。

恩成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小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这是姑姑送给我的剑!”

姬浩然道:“爹爹是怎么教你的?朋友有通财之义。不过是把剑,贵哥儿上门是客,他既然喜欢,你送给他有什么要紧的?”

恩成将木剑藏在身后,气道:“他才不是我的朋友!”

姬浩然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恩成到底还是怵父亲的,不敢再争辩,眼眶却渐渐红了起来。

姬浩然又说了一遍:“把剑给贵哥儿。”

恩成往后退了一步,抬头求助地看向尤氏。尤氏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却不敢违逆丈夫的意思,避开了儿子的目光。

恩成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知道这一次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只能向贵哥儿低头让步。可他不甘心:贵哥儿每次来都要顺走他的东西。其它也就罢了,母亲回头就会补给他更多更好的,可这把剑是姑姑送他的见面礼,他心爱无比,就算母亲再补给他,也不是原来的这一把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论身份他比贵哥儿更尊贵论年纪,论辈分,他也要被贵哥儿更为什么爹爹每次都要自己让着对方?为什么自己的东西,对方可以想拿就拿?

他又圆又大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两手背在身后护着剑,一动不动。

姬浩然的声音严厉起来:“恩成!”

“啪嗒”一下,泪珠滴落地面,很快有更多的眼泪掉落。恩成死死咬着牙,不让哭声发出。

婆子志得意满,笑嘻嘻地向恩成伸出手:“世子,把剑给我吧。”见恩成不动,索性绕过尤氏,伸手去夺。

蓦地,脆生生的斥责声响起:“放肆!”随即,“啪”一声脆响,婆子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被打得一个趔趄。婆子捂着脸,又惊又怒地看向出现在她面前的小丫鬟:“你是什么人,竟敢打我?”

香椽理也不理她,吹了吹掌心,眉眼弯弯地对初妍道:“姑娘,照你的吩咐,婢子用了最大的力气啦。”

初妍点头,对恩成招了招手:“恩成,到姑姑这里来。”

恩成黯淡的眼中有了亮光,蹬蹬蹬跑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和姬浩然一起出来的男子原本一直负手含笑看着这场闹剧,直到此刻,才施施然开口道:“这位便是我那大侄女吧?”

姬浩然眉头深锁,“嗯”了声,对初妍介绍道:“妹妹,这位是六叔,你小时候他一直带你去骑马,还记得吗?”

不记得,但这位六叔,她已经如雷贯耳。初妍抬眼望向姬凌安,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乍一眼看去,姬凌安比姬浩然这个正经的侯爷气势都足。

他年近四十,姬家人标准的长相,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打扮讲究。浓墨般的发以青玉冠束起,四角缀以明珠,身穿石青色织金松鹤纹缂丝鹤氅,玄色的小牛皮靴擦得锃亮。

就是这个人,架空了姬浩然,将忠勇侯府变成了他家的后花园,为所欲为吗?

初妍垂眸,行了个福礼:“见过六叔。”

姬凌安风度翩翩地欠身还礼,又叫贵哥儿:“过来见过你姐姐。”

贵哥儿还在地上坐着撒泼,这时才注意到初妍,看到初妍的容颜,不由呆了一瞬。直到看到初妍护在身边的恩成,他回过神来,恶狠狠地嚷道:“先把我的剑还给我。”

初妍诧异:“哪一把是你的剑?”

贵哥儿指向恩成:“他手上的那把不就是?”

初妍神色冷下:“这把剑我记得是我送给恩成的,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恩成,”她柔声问恩成道,“你把姑姑送你的剑转送给他了?”

恩成大声道:“没有,绝对没有。”

初妍看向贵哥儿:“我倒不明白,这剑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贵哥儿嚷道:“我拿到的就是我的。”他到忠勇侯府来,向来是想要什么就直接拿走,早就习惯了。

初妍问:“所以,这把剑没人给你,是你自己拿的?”

贵哥儿脖子一梗:“那又怎样?不就是一把木剑吗?”

初妍淡淡道:“不怎么样。不告而取谓之偷,忠勇侯府不欢迎手脚不干净的客人上门。”

贵哥儿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说谁手脚不干净?”

初妍看也不看他,转头问尤氏:“嫂嫂,我记得家法上有规定,若有偷盗之行,是怎么惩罚来着?”

尤氏眼中透出笑意,正色答道:“家规第二十三条,族中子弟若有偷盗之行,初犯者,笞二十,幽闭十日,以儆效尤再犯,刑罚加倍。”

贵哥儿大怒:“谁说我偷东西了,我没有!”

姬凌安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初妍三言两语就给贵哥儿安了个偷盗的罪名,这名声传出去,她是想毁了贵哥儿的前程?

“大姑娘,”他沉声开口,“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何必小题大做?”看了眼姬浩然,“侯爷,你说对不对?”

姬浩然正要开口,初妍微笑:“六叔,养而不教父之过。先贤有云,勿以恶小而为之。贵哥儿今日偷恩成的东西,我们看在自家人份上,念他年幼,不予教训,待到他日,去别人府上也如此妄为,可就迟了。”她看了欲言又止的姬浩然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忠勇侯府家风如此呢。”

姬浩然一下子哑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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