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九月中下旬,也就是新生报道后一段时间,附近的学校都有个惯例,组织新生进行各项体检,每年这个时候,医院除了正常接收病人,还要负责新生体检。

人手,只少不多。

叶笺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不过,四年前,她是以新生的身份。

一般这种常规的体检,其他项目走得快,人多是积在抽血。

如果过程中碰巧撞上来体检的非学生人士,等得不耐烦,脾气好些、时间充裕的倒没多大关系,若是碰上脾气差些,直接对着护士骂也不是新鲜事。

由于人手不够,和叶笺同批的实习医生便临时安排过去帮把手。

整个过程,人是杂了点,但至少没出什么差错。

就在过了十一点,接近结束,大家松口气的时候,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男人的吭骂声和着尖锐的小孩哭声划破嘈杂的大堂。

当时,离声源最近的是叶笺。

她两步过去了解情况,附近一两个近些的同学也跟着过去。

见有医生过来,被吓傻的护士连忙交代情况。

一看,就知道是新来的。

全程,男人的指骂声就没停过。

小孩是来做检查,抽血样,头皮针扎进手肘窝出不来血,也许弄疼了,哭声一下子上涨好几个度,家长便有意见。

“你看,好好的,都青了,你们自己没扎够就出来扎人,还说三甲医院,怎么就请你。”

“先生,你先冷静点,小孩血管细,我再给你试试细一点的针管,”叶笺尝试安抚男人情绪,回头对护士说,“试试头皮静脉。”

护士点点头,把针头拔出来,重新取小号些的头皮针,蘸了酒精的棉签才擦完小孩头皮的皮肤,男人就抱着小孩到另一边,一脸防备,“你们还敢扎脑袋!万一出事谁负责,把你们上级叫过来!”

“先生,你冷静下,小孩头皮静脉明显,是下针常选点之一,至于安全问题,你也不需要担心……”

“实习医生。”男人看见叶笺胸前的铭牌,语气更盛,“你要是医生我还信你!”

如果问,实习期最难熬的是什么,莫过于医患之间严重缺乏信任。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恪守医德……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

没有忘,这些出口的誓词,叶笺一刻不敢忘。

学医很累,但她一直相信,只要心里有坚守,行动有付出,就没有苦的路。

但非得到了某些事实撂到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难搞的,是她余生要坚守的人,对她充满怀疑。

委屈,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无力,实习医生……

该死的事实。

几乎是下一秒,叶笺就陷入沉默。

“怎么了怎么了……”

有人通知了护士长,男人见又来人,粗旷的声音像暴躁的老牛,有恃无恐地涂描一面之词。

叶笺站在最前面,一言不发。

中途,不知道谁拉了她一把,不过,还多得这一把,把她从聒噪不堪的人群解救出来。

“这里有护士长就可以。”

很寻常的男声,叶笺看眼说话的人。

没见过,至少不是和她一组的同学,但都是实习医生。

“嗯嗯。”叶笺点点头,忽而又补,“谢谢你。”

“不谢,估计……”男生挠头,“你一会还得挨批。”

……

“病人忌讳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

“在这里,没人在乎你对书本知识掌握程度到哪,别人只在乎看到的,你身上的头冠有多少。”

“敏感词,敏感动作第一天来的时候没教你们怎么处理吗?”

*

护士长劈头盖脸的批评在耳边挥之不去。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挨批受骂本来就是常事,但旁人说的什么习惯都是假的,哪有人在这样的事后还能波澜不动,不过就是恢复期长短的问题。

她就是心口有气没缓过来。

中午十二点半,体检大军散尽,医院又是短暂的假象安静。

住院部前面有个挺大的人工湖,里头有些小草龟、小鱼毛,天虹桥横跨过湖面,从上空将人工湖绞缢成两半,靠西侧有座亭,偶尔会有人在里面看看湖景,读读书。

叶笺喜欢这亭,但只限于没人的时候。

阳光有些耀眼,她眯眯眼看湖面风推开的层层涟漪,一圈圈地扩大、晕开、消失……

“吃过饭?”

听到突兀的声音,叶笺转过头,是那个拉她出来的男生。

“吃过。”

“真不会骗人,我在一楼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你。”

男生凭靠在栏杆上,躬着身,侧脸看她。

“我去二楼了。”

叶笺心虚,没看他的眼,全然没抓住男生话里的重点。

“据我所知,二楼只要以围桌为主,且伙食多不为一人份,华而不实,基本没有实习生会去。”

男生一只脚穿过围栏,搭在砌起的水砖上,毫不客气地拆穿她。

“我不想吃。”

叶笺终于说实话,当然,她可不认为男生对她有任何其他心思。

“自己是医生还不会管理自己身体?”

叶笺没接话,她听得出来,这句话,并不是真的在叫她回答,这只是在变着法点她的不是。

“周木华,”男生知道她懂他话里的意思,点到为止,“我的名字。”

“叶笺。我知道的。”

“你的名字。”

就在叶笺想起好像没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他倒先开口。

叶笺承认,初时有几分惊讶,不过,她很快便想起,她胸前铭牌就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名字,所以,他知道,并不出奇。

但很快,他告诉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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