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十六年,屹立三朝而未倒的大族秦氏举家被抄,满朝哗然,其中牵连不少附属家族,都被当今圣上以斩草除根之势接连拔除,一度掀起一阵不小的风雨。
家主秦贤未能幸免,被处以凌迟之刑。一千多刀下来,连底下时常围观,看多了生不如死的平民百姓都不忍心再看一眼。主君在刑台前哭瞎了眼睛,一直到家主浑身只剩白骨森森,再无生息,主君则自杀殉情,一同随着秦贤去了。
那已经是秦家少主失踪后的事了,后来秦徽接管了这个岌岌可危,千疮百孔的家族,自那之后的数年,虽然秦家并没有像很多人以为的那般命数殆尽,但女帝的不满积压已久,一朝得以发作,这一次抄斩就仿佛将从前所有受过的恶气都化作一记重拳,狠狠的打在了这个百足之虫一样的家族上,因为这个,女帝觉得自己好歹终于将这口如鲠在喉的恶气吐了出去,秦徽入朝为官后竟也对她颇为照拂。
虽然她没有一刻忘记秦岫那个兔崽子对自己的威胁,可那跟秦徽又没关系,就像她口中说着要除了秦家,却只是处理了真正意义上的家主秦贤,对于定平侯秦尧,这个和秦贤同胞而生,军功极盛的姐姐,女帝连汗毛都没动一根。由此可见,圣上虽心狠手辣,但也惜才不是?
加上秦徽本就行事妥当沉稳,接掌秦家时她只有十八岁,顶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撑着秦家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叫人不由得对这个一直默默无闻,实则惊才绝艳,风头完全被行事轻狂的少主盖住的二姑娘心生敬畏。
景泰二十年,秦徽升迁为大理寺卿,接的头一桩案件便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不久之前,朝中一名三品大臣在外出返家途中被杀身亡,家人寻了一夜,才在次日晨起时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这名大人已经僵冷下来的尸体,眼睛瞪地极大,竟是死不瞑目。
然而类似的事还不止一桩,半月内至少有五六名大臣接连丧命。女帝把这看成了挑衅,在殿中雷霆震怒,当即命大理寺彻查。凶手没来得及查出来,大理寺卿却也跟着命丧黄泉了,这才让身为少卿的秦徽匆匆忙忙地升了上来。
秦徽临危受命,一个重担压下来倒是没有慌神,只是头绪难找,想顺藤摸瓜都无藤可顺。这个凶手完全无迹可寻,仿佛杀人只是一件什么乐趣,高兴了杀一个,不高兴杀一个,根本毫无章法。天子脚下,大臣接二连三被行刺丧命,这事态的程度已经不能用小来形容了,简直是不把人放在眼里。可凶手别说是人,连个鬼影都没瞧见,唯一可称得上是“线索”的便是,每场案发现场,都有人说曾听见过箫声,清扬悠远,很是动听。
可这种扯根竹子就能随手削出来的东西,不论是箫还是擅长吹箫的人,在陇京简直多的遍地可见,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胜数,就算顺藤摸瓜,那也不知道要顺到什么时候才能摸清真相,棘手的很。
也有人谈起箫来,便顺其自然地想到秦家代代相承的那管黑色长箫,只是现任家主秦徽擅琴不擅箫是女皇都知道的事。在先少主手中宛如神兵利器一样的良宵,在秦徽手里就是个无用的装饰品罢了。
女帝为了尽快找出凶手,特许她此案不攻前不用上朝,秦徽便叫了定平侯家的养女秦淮一同探讨此事。
秦家家规骇人听闻之名无人不知,按理来说,定平侯不能娶亲,也不能生育后代,因此秦淮虽然也姓秦,却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她是弃婴,三岁时被秦尧捡回府中,被她当成女儿养大的。
秦徽还理应唤她一声堂姐。
秦淮十五岁时被破例封了世女,承袭定平侯爵位。
承袭爵位的意思的就是,等以后秦尧没能逃过生老病死,打不了仗了,秦淮便要接替她去边关守仗行军,
于是这路边捡来的世女只管女从母业就够了,只要定平侯身子还硬朗地能撑起一片天,她就能在陇京继续过悠哉悠哉的日子。
这也继而导致了秦淮心性的养成——这人过的日子就像返老还乡的老人家一样滋润,整日笑呵呵地像个弥勒佛,一副不争不抢,与世无争的淡泊样,配上那副人畜无害的面容,见人三分礼的作态,也能称得上“温润”二字。
秦岫从前最亲近的是顾家的表姐顾衡,到了秦徽,反而与这无血缘关系的堂姐更近几分。
两人说了半晌的话,没迎来头绪,反而迎来一个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意料之外是真,不速之客也是真。
见了来人,两人都颇感意外——却都很恰好地没有显露出来,秦淮脸色未变,秦徽原本就愁云惨雾的脸色倒似更冷了,起身草草行了一礼,道:“殿下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谢暲皮笑肉不笑地心想摆这臭脸给谁看呢,你以为我愿意来啊。
本就互不顺眼,她也不欲和秦徽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计较,摆了摆手,只笑道:“贵干不敢当,知道秦大人你正忧心忡忡,摸不着头脑,好心来给你送个线索。”
她说完就没下文了,反倒绕过秦徽,对她身后的秦淮笑了笑:“世女也在?”
秦淮被点名也不见慌,从从容容地拢袖见了一礼:“见过殿下。”
谢暲这才心满意足,转而再次面向秦徽,故意和她卖关子:“大人不问问我想说什么?”
秦徽哪儿哪儿都好,偏就耐性比秦岫还糟,本就看不惯这大皇女,听了这话心说你他妈爱说不说,嘴上却不能真的说出来,毕竟尊卑有别,哪怕阳奉阴违,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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