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至苏子美与杜映秋大婚那一日,天才蒙蒙发亮,忆之已经梳洗妆面往杜府去,待至映秋闺房,她已换上嫁衣,端坐在镜台前梳妆,从镜子里一眼见到忆之,喜地伸起手来,说道:“好妹妹快过来,陪我说说话,我这紧张地都快要撅过去了。”
忆之笑着上前去,双手握住映秋的手,说道:“终于得偿所愿,这节骨眼上,可得掌住了。”
映秋笑着凝神静气。
不多时,映秋的小丫鬟芳春来催忆之换上女傧的衣裳,忆之便往偏室去,去了方知,另有两位女傧已经换了葱绿的女傧衣裳在偏室里吃热元子,芳春向忆之介绍二人的名字,一位叫俏枝儿,一位叫寿奴儿,皆是眼尾高挑,风流别致的人物,二人起来与忆之见礼,忆之正要回礼,芳春却不由分说,将她往屋内拉。
忆之称奇,一面换衣裳,一面偷偷问那丫头这二人的来历。
芳春只说道:“雇来的歌妓,一会姑爷来迎亲时,不是要拦门吗,姑娘只管躲在她二人后头,不必出头冒尖。”忆之听了,不觉更添疑惑。
换过衣裳,芳春服侍忆之吃毕元子,又同俏枝儿,寿奴儿在偏室等待新嫁娘梳妆,哭嫁诸礼,屋外传来一阵爆竹声惊天动地,又有催妆礼乐震耳欲聋,一个小丫头飞跑入屋,叫道:“来了来了!”
三人遂起身再至大门。
大门前的小子们早已乌泱泱垒起人墙,俏枝儿,寿奴儿懒懒站在人墙前,芳春扶着忆之从旁站着,不多时,便见苏子美身披大红锦服,锦绣鞍鞯,骑马而来——他本就生的猿背蜂腰,俊朗挺拔,脸上添了喜气,他身后的男傧,迎客身着紫檀色华服,除了文延博,皆是魁梧雄壮之辈,愈发显得二人俊美非凡。
苏子美带着众人下鞍往前来冲,芳春忙将忆之往旁边拉拽,身后的小子们随后一拥而上,双方僵持了一阵,奈何男方人强马壮,竟抵挡不住,俏枝儿与寿奴儿喝停众人,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玉一般的臂膀,挺着波澜壮阔的胸脯往前靠,唬地苏子美连连退步,迎客一方人挤人,脚踩脚。
俏枝儿骂道:“杜大官人既托了我姐妹二人来守门,你苏大郎想娶杜家大姑娘,还需照我们姐俩的规矩来!说来,凡事都有个窍门,该俯就俯就,该使劲使劲,方能不费力气一蹴而就。这会子又急哄哄,一窝蜂似地往前挤,打量我们不开,你们又进的来还是如何。这日头刚上树梢,且还有一阵子消磨呢,把劲使完了,看你们晚些时候怎么交代!”
迎客们哄笑了起来,苏子美笑道:“小姐这么一横,可真比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袁术公还要有气势,我等都是有错必改之人,还请小姐赐规矩。”
俏枝儿道:“新郎官既开了口,就是应下了,一会倘若有哪个不按规矩办事,看姐姐我饶不饶!”说着,将诸位迎客一一指了过来。
迎客堆里有人笑道:“新郎官应下了,是他的事,为着这娇滴滴的新嫁娘,再要脸面也得舍了,按着小姐的规矩,一是一,二是二,不在话下。可咱兄弟们都是不识礼的粗鲁人,可不管这规矩,那规矩,就是要胡来的,小姐直说是什么规矩,若是好规矩,我们自然俯就,倘若是不好的规矩,我们再使劲不迟!”
其余迎客们听了纷纷叫好。
俏枝儿甩了苏子美一香袖,嗔道:“新郎官,你瞧瞧你请来的好迎客,你倒是管不管?”
苏子美笑道:“我倒是想管,这么些位呢,我也管不住啊。”
寿奴儿飞了苏子美一眼,笑道:“素闻苏大郎是柳咏柳先生的座儿,可巧,我也是柳先生的座儿,既然如此,不如先唱首《尉迟杯·宠佳丽》来,给我们的新娘子表一表决心如何。”
迎客们拊掌哄笑,纷纷起哄,苏子美笑着夹眼摇头,不得已,清了清嗓子,此时,杜府内有小子献上琵琶,摆好古筝,俏枝儿,寿奴儿奏乐起。
苏子美唱道:“宠佳丽。算九衢红粉皆难比。天然嫩脸修蛾,不假施朱描翠。盈盈秋水。恣雅态、欲语先娇媚。”
忆之深知苏子美最爱听曲,却最怕唱曲,这会子见他讪红了脸,磕磕绊绊,不觉看着他直笑。
有迎客和声唱道:“每相逢、月夕花朝,自有怜才深意。”
又有一位和声唱道:“绸缪凤枕鸳被。深深处、琼枝玉树相倚。”
苏子美有人助阵,底气更足了许多,遂也不走调,也不颤音,接着唱道:“困极欢余,芙蓉帐暖,别是恼人情味。风流事、难逢双美。况已断、香云为盟誓。且相将、共乐平生,未肯轻分连理。”
迎客们拊掌喝彩半日,寿奴儿将众人止住,笑对苏子美道:“这嗓音虽难堪入耳些,到底是表了心意,新娘子在里头听着,指不定怎么心潮澎湃呢,你二人今夜和美,有我一份功劳,是不是该赏呢。”
苏子美笑道:“该的该的。”说罢,给文延博递了一个眼神。
文延博从怀中掏出三封红包,递给寿奴儿,寿奴儿早满眼打量文延博,这会子就要接触,正合心意,遂用纨扇掩着唇笑,双手接过红包时,故意握着他的手,大约一两句话的功夫才松开,迎客们见又是吹响哨,又是扯着嗓子叫嚷起哄,文延博笑着让众人别闹。
忆之远远看着,不觉闷住了,却不做声,只是直瞪瞪瞅着他。
寿奴儿朝红包里看了一眼,又千娇百媚地说道:“这位傧相生的这样俊俏,怎么中看不中吃呢。”
文延博问道:“小姐此话怎讲?”
寿奴儿道:“你听见什么,不就是什么?”
迎客又是一阵起哄,文延博无法,笑着作揖道:“姐儿,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还未娶妻呢,名声要紧地很。”
俏枝儿叉腰大笑道:“官人这样的才貌竟还未娶妻,可见被姐姐说着了呢!要我说来,你也不必遮掩,有的病需药治,偏有的病吧,调教调教就成!”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迎客里有人喊道:“延博上啊,叫小姐知道知道你到底中不中吃!”就有人你推他一下,我搡他一下。
忆之见众人都拱他往前,眼见着与寿奴儿越挨越近,愈发瞧着心慌意乱,不觉踮起脚来。
寿奴儿双目含情,笑望了文延博一阵,见他只是笑着,并不接茬,也不亲近,又恐热火的气氛淡下去,忙将众人止住,说道:“小官人难道这也不懂,你虽封了三封红包给我们姐儿几位,可我们身后那么些小子,难道白站着不成。”
文延博恍然笑道:“小姐提醒的是,当真是我没想到,该打,该打。”说着,计上心头,朝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又接连传递了消息。
文延博扭身往身后的洋漆托盘里抓了两把铜钱,正要洒向众人。
忆之察觉不妥,忙叫道:“迎客们可是要撒钱,若当真如此,咱们可不能叫人小看了,他撒归他撒,等闹完了,扫拢扫拢,人人都有份,此刻不哄抢者另得赏钱一陌。”
迎客们听了俱是一怔,霎时又哄笑了起来,有人道:“这可不成啊,这对面前头两位胭脂虎,后头一位女诸葛,咱们竟然无计可施啊!”
说着,就有人挤出人群,又朝忆之招了招手,叫道:“这位小姐,瞧着打扮,也是傧相吧,又躲在后头做什么呢,前来前来,咱们较量较量。”
忆之听众人说话多有暗涉,本不愿意出这风头,却见众人的目光一时都射了过来,只得上到前来,向众人道万福。
忽见苏子美不住朝她使眼色,只当他想让自己通融,遂不理会,说道:“我上到前来了,敢问官人有何指教?”
那人将忆之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觉气度儒雅,偏他惯常在花间玩耍,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无数,不觉明厉,只是摆了摆头,又笑道:“姐儿瞧着娇软不胜垂,瘦怯那禁压,却是位利害人物,实则平日里,我也是怜香惜玉,体贴俯就的好人,偏今日,我们受了子美所托,要替他来迎亲,你若利害,我自然得比你更利害,倘若得罪了,可不能怪我,改日必登门谢罪!”
众人听出暗涉,纷纷起哄。
忆之未解深意,笑道:“官人既说我若利害,你得比我更利害,想必总有些本事的,既然如此,不妨直接招呼,比空口说这半日白话来的实际,诸位白站着烦,又让新娘子白等地急,该怪咱们不懂事了。”又一时,凝神回想往日读过的史书策论,诗词歌赋,唯恐落了下成。
众人哄笑了起来,有迎客推搡那人,说道:“你也遇上对手啦!”
那人兴致盎然,正要说话,苏子美忙用手肘顶了顶那人,轻声说道:“这可是自己家妹妹,浑闹不得。”
那人先嚷了一声道:“自家妹妹……”不觉反应了过来,又低声道:“你自家哪有妹妹,又是哪一门子亲?”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