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常岳说,你咳血了。”

林荆璞随御驾赴除夕宴,他本来走在队伍后头,被魏绎唤到了龙辇旁问话。

“嗯。”

魏绎早几天前就吩咐下司织,为林荆璞按启朝国宾的规制裁做礼服。可宫里裁衣的速度远没有他消瘦得快,袖子空落落的,撑不大起来。

虽是华服玉冠加身,可手镣脚铐并未卸下,林荆璞拖着重物,走得有些喘,缓了些许才又说:“御医来看过了,说是无妨。”

“朕不是记挂你的身子。”魏绎剥开眼前珠帘,吩咐前边的御驾走得稳当些,又压低声道:“实在吃不消,你不必要逞强。毕竟这是启朝的新年宴。”

林荆璞应承:“盛情难却。”

魏绎摸不透他,“朕何时盛情邀请过?只随口提了一句,你倒是上心。”

“算来足足有七个年头,没有在邺京过年了,承蒙恩情,遂了心愿。”他含笑仰头,凝望这满眼的宫墙,烟火初绽,芜菁幽绿,物是人非,少年之景恍惚就在昨日。

魏绎却从无心领略这宫中美景,挑眉望着他的下颚,闷声道:“朕的这份恩情,你最好是在宴后也能记着。”

万祥殿,百官皆已入席。

魏绎步下龙辇,又伫足回头,弯腰拾起了铁链。林荆璞便猝不防地往前一踉,被他牵着一同上了殿。

“这是要做什么?”林荆璞慌了下。

魏绎难得能见他失态,缠着铁链又扯近了些,“我朝对你虎视眈眈的人不少,朕得看牢了。万一谁想在宴上对你行刺,朕的玉玺还没到手,岂不成了桩亏本买卖。”

林荆璞又无奈轻笑。

他冒着前朝余孽的身份入席,已足以招嫌讨恨。果不其然,自入殿起,启朝的官员睹见魏绎牵着他到了御座旁,个个眼里藏着刀剑,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真不知魏绎此举是想护他,还是想羞辱他。

司谏院的臣子又跳了出来:“前朝余孽,怎可上座!”

魏绎向身旁郝顺使眼色。

郝顺会意,拢着拂尘,尖声道:“今日是皇上亲设的贺岁之宴,不谈论国事。林荆璞是皇上的贵宾,既是贵宾,岂有不上座之理?”

魏绎拽着铁链,又将他拉到了旁边的座上。

司谏院的人喋喋不休,燕鸿与六部冷眼旁观,并不掺和。

魏绎一声“开宴”,八音迭奏,笙竹鼓乐便盖住了不平之声,另有倩女舞袖翩翩而来,佳肴上桌,美酒入樽,一派荣升祥和。

不多久,就有禁军从侧门而入,悄悄将那几个聒噪之人从宴上请了出去。

“吃吧,没毒。近日都瘦了。”魏绎附耳在侧,夹了块肉到他碗中。

林荆璞望着碗中之肉,又淡淡扫了眼殿内,人们无一不是在暗中留意着御座这边的一言一行,他问:“昏聩之名,于你何益?”

魏绎笑了:“朕本就无能,多一个昏聩的名声,不打紧。”

林荆璞睨着眼:“你今日有点古怪。”

魏绎端坐不乱:“朕平日对你难道不好?”

林荆璞没再理会他,夹起碗中之肉,细细咀嚼,脸上瞧不出这肉的味道究竟如何。

启朝建立不足十年,礼乐制度远不比以前殷朝周备,可既是除夕朝宴,还是少不了要赐字赐菜、百官贺岁之礼。

魏绎应付起这些,倒是游刃有余,按官员品级按制打点妥当,一点纰漏都无。

筵已过半,林荆璞也已吃饱,他不再动筷,静坐着观赏眼前的歌舞。

安保庆此时端了一杯酒,起身到林荆璞座旁打照面,他油滑笑道:“二爷,许久不见,鄙人得敬你一杯。”

林荆璞见他,也不失风度,举起酒樽回敬:“安大人如今可是刑部的鬼煞小王,如雷贯耳,哪怕不在邺京城,也常能到听你的名号。我的人多是败在你的手里。”

安保庆弯腰作揖:“让二爷见笑了。”

林荆璞饮酒十分斯文,又问:“令尊近几年可还好?今日怎么不见他来。”

“家父年纪大了,入了新朝后,身子总是不大好,多的时候都留在家中注经释文,也不喜凑这热闹。”

林荆璞淡淡一笑:“有劳安大人,回去替我向令尊问声安。”

“一定,一定。”

安保庆私下里敬完酒,回到座上,忽高声道:“正值新岁之喜,臣也给二爷也备了份薄礼,望皇上准臣呈上。”

魏绎还在吃菜,摆袖默许。

林荆璞心头一紧,看安保庆与燕鸿的神色,不由紧握了杯盏,就看到曹耐被带到了殿上。

眼前的曹耐伤痕纵体,半边头皮已被烫没了,脚掌外翻无力,八成是已被挑去了脚筋。除了殿上的几个知情之人,百官无不惊愕,纷纷搁筷议论。

“二爷可还认得此人?”

安保庆笑意瘆人,抓着曹耐头发一路将他拖到了林荆璞跟前,血痕也留了一路。不过毕竟还在宴上,很快就有宫人过来将血收拾干净,费了不少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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