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经历了一整日的喧嚣,在玉兔东升之时,逐渐宁静下来。来往的客商多半是行脚疲惫,入夜后便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天色阴沉,万物俱寂,那扰人的动静显得愈发突兀清晰。
顾绍祯胳膊肘拄在桌上,翻了一页纸,便觉得喉间干涩难耐,他压低声音暗中清了清嗓子,复又迅速抬起眼皮,见那两人依旧在上下点头瞌睡,便又将视线挪回书页上。
朱桑打了个哈欠,轻轻推了推朱陌,那人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将搓红的脸换了方向,扭过头继续压着胳膊睡。桌上的火光忽然摇曳了一下,将那纤细拉长的影子瞬间揉成一团模糊的昏黄。
朱桑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往窗边走,脚还没挨着地,一阵大风“呼”的拍开了窗户,撞出几声吱呀吱呀的拧动,火光透着最后一丝微弱,挣扎后终于淹没在接踵而至的呼啸之中,青烟漫起。
屋内霎时漆黑一片。
顾绍祯合起书卷,将披着的衣裳往脖颈拽了拽,目光随着声响探了过去。
朱桑一边手忙脚乱的关窗,一边腾出长腿猛地踹了朱陌一脚,那人跳起,摸索着找出火折子,点了几次,好容易将火打着,一股湿蒙蒙的水汽轻轻灌了进来。
“大约是要下雨了。”
顾绍祯起身,拢着衣裳来到窗前,朱桑正在插窗栓,见他过来,便急着阻拦,“公子你站在屏风后,风太大,小心身子。”
“别关了,这风只为带雨来,是暖的。朱桑,去替我送一封信。”
他从掌心托出一张薄笺,又侧过身子倚靠在窗边的围栏上,右臂撑着下颌,眸中投射出几分沉思,朱桑接了信便立时噔噔噔的下了楼,从驿站前厅抓了斗笠往头上一戴,骑快马奔驰而去。
朱陌从床上扯了锦衾,将要盖在他腿上,那人扬手摆了摆,朱陌便收了锦衾,站到屏风后面一声不吭。
“顾家最近有何动作?”他声音有些低哑,说完便掩上唇,轻轻咳了两声,乌云密布的夜空,半丝光亮不见,愈发凝重的水汽仿佛压在屋顶之上,闭塞沉闷。
“苏郁最近经常出府赴宴,顾相将夫人的牌位从广化寺挪回了祠堂,顾绍礼与房中的丫鬟关系密切,顾月莹和苏珍眼下住在白佛寺,再有两日便会回府。苏郁将顾府的北偏院腾了出来,想必是要将公子安顿在那僻静的院里。”
顾绍祯星眸剑眉,皙白的脸上微微一滞,狂躁的风渐渐安稳平缓,化成一缕缕的柔软扑面袭来。领口处的衣裳被吹开一条细缝,遮掩下的皮肤宛若玉石莹润洁白。
“皇后被幽居在白佛寺,大皇子受封离京,顾绍礼从前为他做事,自然心中忐忑。他不便去庵里打探,便让顾月莹和苏珍去往白佛寺窥探,苏郁为了这个儿子,费尽了心机,最近频频赴宴,想必是急着为他寻一门好亲事。
至于父亲,这般装模作样,是想平息我的怨气罢了。”
过了十几年安生日子,如今顾绍祯忽然要回京,苏郁私下定然会使绊子。
顾绍祯合上眼睛,将手覆在额上,在京城已有三日,按照计划,那人早就该登门拜访,何故拖到今夜无半点动静。他不能再等,不管今夜雨有多大,那人看信之后,定会想方设法赶来。
金陵城的回信还在书案上放着,他翻看了几回,也慢慢理清了沈香君的意图。顾绍祯转过身,走到案前再次取出那封信,提笔迅速写了几句话,封好后交给朱陌。
“告诉与她接洽的人,答应沈香君的条件,购下采薇馆后,仍交由她打理。还有,务必看好夫..温良良。”
骤雨初至,声势浩大的接天雨幕唰唰的冲洗着天地万物,如同银河倾泻,不多时便灌满了屋檐下的水缸。
笃笃的敲门声夹在细密的嘈杂里,朱桑脱了斗笠,将那人让进屋内。浓烈的雨汽趁机窜进,将所有物件一一染了水光涟涟。
那人穿了一袭石青色锦衣,长身玉立,正站在门口轻轻擦拭水渍,他不紧不慢,悠闲中气度华贵。
顾绍祯回过神来,眉尾一抬,朱陌便赶忙同朱桑退出房去,反手将门合上。
门口那人转过身,头上发丝湿了半边,面上挂着水珠,俊朗的眉目扫了顾绍祯一眼,嘴角便微微上凛,余光瞥过房内的布置,他收回了打量,望着顾绍祯道。
“公子果真清隽风流,谋略深远。”
顾绍祯拱手一抱,将领口紧了紧,引领他往案边坐下,他倒了杯热茶,复又轻咳一声,抬眼便对上那人审视的眸光,不由笑道。
“三皇子不必看了,我只是个病秧子,日日都得咳几声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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