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康,这个姐姐是新来的老师吗?”
“姐姐,好漂亮!”
“大家都散开一下,这么围着,新来的姐姐会害羞的。”康虹站在白溯身前,开辟出一隅空地,双手在身前比划着,一些大孩子看懂地拉着小孩子们退开几步。
“姐姐,姐姐,给你看落落新画的画。”
白溯刚从被团团围住的困境中逃出,一低头就看到一个小女孩抱着画画本从人群中挤进来,本子上画着三只可爱的拟人兔子,两大一小开心地笑着。
本该是温馨的画面,如果不是在这,不是这样一个咧着娇小的兔唇,兴奋地讲述着其中故事的小女孩,本该是温馨的画面。
那根钝针再一次重重地从心上划过,白溯蹲下来接过画画本,轻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落落画得真棒!”
吸了吸鼻子,深呼吸几次,白溯扭起嘴角,拼命将那种沉闷的窒息感呼出,打开背着的小挎包,掏出一小把糖来,“姐姐,这里有糖,落落吃吗?等过一会,我们一起画画,好不好?”
“哇,谢谢姐姐!那落落去拿画笔!”小女孩抱着糖果,兴奋地跳起亲上白溯的脸颊,温热的触感停留一瞬,然后就听到“哒哒哒”小跑离开的声音。
短短一个下午,白溯发现了很多故事。
所有孩子都认识康康,却不认识康虹,因为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幸能看到彩虹的颜色。
所有有听力障碍的孩子,第一门专业课是唇语,因为在学校里,不是每个同学都成熟到不将他们的助听器当玩具。
爱特福利院所有的logo都只有爱特,而爱特在孩子们眼中不是爱护特殊儿童,而是@。
@世界,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将和我息息相关。
……默片时代,当人们直面发生在眼前的悲剧时,该用什么情感来面对?
世界若以痛吻我,我将如何报之以歌?
唯有沉默,任何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白溯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身旁还有一个同样沉默的康虹。
白溯突然希冀司机是一个健谈的人,可以从天南唠到地北,将她从这即将溺毙的深海中捞出来。
雨还在下,空气中又湿又闷,白溯从包中拿出耳机,下意识想用音乐去隔绝一切,刚切出音乐界面,手却定在原地,匆匆地拔下耳机,耳机线被杂乱地蜷在手里。
“呵。”一声轻笑从身边传来,康虹从她手中将耳机拿出来理顺,再拿出自己的手机插上耳机线,“听音乐吗?”
见女孩一脸茫然,眼神里有明显的错愕和心疼,将一只耳机塞到她的耳朵里,一只则自己带上,轻声说,“抱歉,让你伤心,不是我的本意。”
“不,你不用道歉。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的信任,让我第一次走进你的世界;
谢谢你的温柔,让我感受到众生皆苦的时候还能抿出那一点甜;
谢谢你看出了我的窘迫和不安,并坚定地站在我身前。
耳边是鼓点极强的摇滚乐,随着一声一声鼓点,白溯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谢什么?嗯?”康虹歪着头看她,笑着问,随后又靠会椅背上,“我书桌上的书还记得吗?其中有一本《人间草木》,那是院长在每个孩子成年时都会送的礼物。”
康虹舒展了一下身子,手背在头后,声音悠远地飘在空中,“里面说,“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我已经足够幸运,无论花开与否。”
白溯看着他,突然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你知道吗?汪老爷子还说过,“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
这一次康虹的目光结结实实地撞进白溯的眼眸中,都带着明媚的笑意。
窗外风雨渐息,天却仍然阴沉沉的。
接连几日的闷沉,可惜,无人知道乌云背后酝酿着的风暴。
不知何人从哪里得到了工作室买水军修评论,还适时地压一下热度的消息,微博沦陷。
“釉色康虹”被吵上了热搜,康虹的住处被扒了出来,谩骂肆虐,速食经济下“乌合之众”的狂潮,让康虹不得不在工作室住下,白溯联合一些交好的名人发布看法,齐箓则焦头烂额地奔走于各大公关场中。
没了某人的唠叨,康虹进入了不分昼夜的断网修图中,“默片时代”不会延后,这是他与院长的约定。
难得的休息时光,康虹看着完成的照片,交接好后续工作,戴着口罩和帽子决定久违地出去兜一圈。
白溯此时正为了她的留学签证忙碌着,各种证书和证明都需要提前准备。在白溯递交辞职申请后,祁笙也被总部提携去往德国进修,为期两年,和她的留学一样,两人如今都在咖啡店准备签证事宜。
“雅思,托福证明,还有录取通知书。这里要填什么?”白溯将表格递过去,头也顺势往前伸,祁笙探头接过,扫了一眼,“工作经历,还要提供资金流水。”
“哦哦!”白溯伸手去够表格,却意外地看到一个很像康虹的身影,一愣神,手中已经被塞上表格。
错觉吧?他现在安心在工作室准备展览才对。
白溯下意识去摸手机,敲出一句,你今天来咖啡店了吗?又删掉。
手指划上去,零零散散的关心话语没有一丝一毫地回应,康虹大概被断网了吧,都断联了,应该不会被允许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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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走到“默片时代”开展,7月末的夏天燥热得很,却依旧阻挡不住蜂拥而至的媒体和多数来看热闹的观众。
“默片时代”开展在齐箓安排下变成了一场浩大的新闻发布会,齐箓公式化地官方回应完后,开始自由提问,但并不是针对齐箓,而是座下的康虹。
“康虹,对于你提出的意见使“釉色”展中出现了带有西方色彩的摄影作品一事,请问是否属实?”
“康虹,本次摄影主题是“默片时代”,通过我们了解的信息,您似乎就来自于您如今拍摄的这家福利院,那么我想请问您又是以什么观念拍摄下这组作品的呢?”
“康虹,你是否能正面回应“釉色”事件的始末?”
“康虹,根据我们了解的信息,你拥有听觉上的障碍,请问……”
“什么康虹原来是聋子吗?”众生哗然,议论纷起。
她没来。
康虹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舞台,看着齐箓担忧的眼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扫视一周,拿起话筒,“咳,首先我无法听见你们的任何提问,所以下面,我按照我能猜测到的问题统一回答。”
少年难得穿了一身正统的黑色西装,齐箓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个站如青松的男人。
是,如今的他不再是个需要庇护的孩子了,微微松了松领带,听着康虹温润地声音传来。
“我始终认为,摄影既是客观世界中不断突破的技术,又是一种不可避免地唯我论表达。我始终在践行自己的美学观点,也始终将自己的作品归为小众。”
“所以,如果只是与不同的“小众”产生差异与碰撞,由于艺术的多元性,我不会怀疑,或是为了迎合,改变自己的美学观念。”
“关于“釉色”,我的负责人与洛城瓷协已经取得联系,将在不久后公布,商讨采取此类方案的全部流程、内容和会议记录。直至今日,我们仍在尝试如何用新兴的方式去解读艺术。”
“请大家对于新兴技术,新潮理念持有冷静客观的态度,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能辩清黑白,而不是人云亦云落入“群体效应”。”
“最后,“把疾病妖魔化,就不可避免地发生这样的转变,即把错误归咎于患者,而不管患者本人是否被认为是疾病的牺牲品。”这是苏珊·桑塔格所作的《疾病的隐喻》中的一句话,我始终希望我的作品能唤起美好,传达善意。”
“《默片时代》就是这样的作品,它描述了许多有关救赎与被救赎的故事,我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他们。当然,本次展览所得,也将全数落入慈善事业中。”
“关注作品,而不是被拍摄者或拍摄者。愿大家都能在某张相片中获得力量。谢谢。”
90度的鞠躬,康虹退开一步,齐箓默契地上前做结束语,眼前是不断的闪光灯,亮得康虹有一瞬间恍惚,硬撑到发布会结束,坐上齐箓的车……
白溯结束工作急急地赶来,却和姚姐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堵在中环上,手中紧紧地握着的手机屏幕上的显示——直播已经结束。
各种惊艳于《默片时代》的弹幕覆盖在之前的质疑上,在漆黑的屏幕上,一条一条蠕动着,像是躲在墙角的蛆。
心中划过一丝刺痛,白溯切出直播,打开微信。
码字,删字,码字,删字,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有一丝安慰。
而最后发出去的,只有最简单的一条,“我来了!”
“康虹,这次做的不错。”齐箓系上安全带,欣慰地开口,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康虹?”
齐箓转过身,只看见康虹一脸苍白地倒在后座,“康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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