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起来,柳明昭觉着身上轻快些许,多少有精神了,于是下床在院里慢慢走了几圈,却被母亲拽回屋里,再三叮嘱切不可出去,以免再次受凉。

母命难违,他无奈地叹口气,挂起斗篷,闲站在火盆边烘着手。左右无事,觉得十指僵冷渐褪,便坐到长案前,抚上了久违的筝弦。清泠泠的筝音响起,他心里平静下来,信手奏下去,恍然又有了少时感觉,及至曲终,犹沉浸其中不得自拔。

“……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他喃喃道,欠身扯过筝罩,偶一侧眸,却见半启门扇间,有一条颀长人影静静立在洒满了冬日阳光的石阶上,透过手掌宽的缝隙,从额头到下颌的一条弧线,嵌在其间,恰好容纳下一张侧颜。

她站在这儿多久了?柳明昭暗忖,虽说刚刚立春,可风仍有寒意。“是梦华吗?”他扬声道,“进来吧。”

门外的人轻轻闪进来,仅一刹,使人眼前一亮,好似一团白光落入屋中,然而近了才能看出,眼前少女消瘦了许多,只那一双黑眸仍似往昔,内中充满了柔顺。

“表哥,你好点了吗?”沈梦华轻声问道。她面上平静,双手却隐在宽大的手笼里,用力攥住丝帕,籍此抑制内心的紧张与激动。

“好多了。听母亲说,这两天多亏你了。”柳明昭温和地笑笑,招呼她坐。

得到他一句认可的话,已使她欢喜不已。她抿嘴一笑,尽显女儿家的羞态,坐在书桌旁。“表哥刚才弹的什么?真好听。”

“汉宫秋月。”他重新坐下,忽然觉得表妹很像膳司正厅上那尊御赐彩绘牡丹春瓶,同是那般精致完美,确是招目,但总不如母亲屋中平日插花的青釉水盂看着顺眼。

“表哥很喜欢这首曲子?”

“嗯。”他含糊应道,觉得有些不自在。“听舅父说,你读了很多诗词?”

“……随、随便看看。”

“最喜欢哪句?”话一出口,他就懊恼起来。脍炙人口的诗那么多,如何轻易择出最喜欢的?却不想沈梦华略加思索,缓缓答道:

“我最爱秦少游一句‘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为什么喜欢这句?”

沈梦华眸中灵光乍现,虹彩般转瞬即被掩藏下去。“因为……”她干咽一口,心跳加速,“就算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夫,听到这句,也会感受到其中意味,也会晓得是天生好文字。每念一遍这句词,每听一遍,每看一遍,我……我好像都能切切实实地看见这副景象: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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