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被丁素云的话噎了一下,讪笑道:“你这孩子也忒有意思了,我又没说她不好,你就巴巴的把贤王妃搬出来堵我的嘴吗?”

丁素云脸上带着疏离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舅母多心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您若不信,可以问问表姐,忘忧曾经被贤王妃留在府中住了几日,之后贤王妃送她回来的时候顺带送了一大箱子的衣裳首饰,若不是因为喜欢她,我可想不出旁的缘由了。”

张夫人顿觉没脸,便扭头对丁夫人说:“妹妹,这半年多的功夫没见,你家四姑娘倒像是变了个人?”

“大嫂子没听过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么?”丁夫人如今不想纠结此事,便不等张夫人接话便扭头吩咐谢氏:“去问问马车准备好了吗?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出门了。今儿这日子若是晚了可不好看。”

“马车早就准备好了,咱们这就走吧。”谢氏忙说。

“走吧。”丁夫人扶着翡翠的手率先起身出门。张夫人,谢氏,丁素云也随后跟上。

今日京城的大街上人潮涌动,等着看娶亲队伍的百姓们乌央乌央的挤满了大街。即便有人在前面开道,马车行走的也十分缓慢。马车里,丁素云端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忘忧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外面,轻声叹道:“今儿沈家大姑娘这场婚礼可谓风光无限啊!”

紫萼也感慨地说:“皇室宗族里适婚的只有吴王世子,往后五年之内都没有人能压过她的风头了。”

丁素云缓缓地睁开眼睛,轻声叹了口气,说:“你们两个羡慕啊?”

紫萼忙笑道:“没有,这一等一的风光背后自然也有一等一的心酸!人家说,侯门一入深似海,这王府大院里自比侯门更深几倍。说起来,我倒是为沈大姑娘捏了一把汗呢!我可听说,她那胎里带来的弱症如今越发的严重了呢。”

丁素云皱眉啐道:“你这人,明明心眼儿挺好的,就是长了一张刀子嘴!今儿是人家大婚的好日子,你嘴上就不能积点德?”

“呸呸!我乱讲的!沈大姑娘自然会大富大贵,子孙满堂。”紫萼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忘忧点头说:“太医院有那么多好太医,沈姑娘嫁给吴王世子之后,自然有更好的太医照料她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其实这话连忘忧自己都不相信,以沈家的权势加上沈德妃在宫中的地位,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也是召之即来,若能治好沈熹月的弱症早就治好了,何必等她嫁给赵承渊之后?

车里的气氛一时凝重起来,紫萼不敢再多说话,忘忧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主仆三人陷入沉默之中。

至吴王府门口,马车停下之后忘忧率先下车,然后跟紫萼分左右扶着丁素云下车后,她又爬进车里把随身的包袱拿出来,方跟上丁素云一起从东侧门进了吴王府。

吴王府是按照规制修建的王府府邸,跟贤王府,裕王府等几位王爷的府邸一般无二。只是吴王远在封地缠绵病榻,只有赵承渊留在京城,以前给沈德妃的儿子前太子做伴读,如今给赵祯做伴读。今日赵承渊大婚,按理说吴王和吴王妃都应该在府中料理,然而吴王抱病在床无法长途跋涉来京,吴王妃乃是继妃并非赵承渊的亲生母亲,于是这场婚事便落在了沈德妃的头上。沈德妃一向疼爱赵承渊,便请旨出宫为她主持婚事。

沈德妃赵承渊的姨母,又是沈熹月的亲姑母,这一场婚礼她可谓是尽心尽力。

如今的吴王府里外都焕然一新,男客女宾如何安坐早就做了严格的规划,丁夫人带着张夫人,谢氏以及丁素云等人一下车就有人前来迎接,一路引着至内宅正室的东厢房落座,即刻有人奉上香茶。

不过半盏差的功夫,又有一个宫中女官娉婷而至,向丁夫人福了一福,笑道:“夫人安好,奴家是重华殿的宫女,我家娘娘请夫人过去叙话。”

“好。”丁夫人对张夫人和谢氏说:“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安坐,我带素云过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丁素云忙起身跟丁夫人一起随着那宫女出东厢房往正殿去见沈德妃。忘忧和紫萼一起跟随行至殿外便止住脚步,按照规矩站在廊檐下安静的等待。

也不知道沈德妃跟丁夫人聊些什么,总之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还没出来。忘忧站得双腿胀痛也不敢动,正默默地祈祷着丁夫人和丁素云快些出来,忽而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唤:“忘忧姑娘?”

忘忧忙抬头看去,只见宋嬷嬷喜滋滋地走了过来,于是忙福身见礼,恭敬地叫了一声:“嬷嬷。”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宋嬷嬷问。

忘忧小声回道:“我家夫人和姑娘在里面同德妃娘娘说话儿呢。”

“原来如此,贤王妃也在里面坐着呢,我有话要回,先进去了。”宋嬷嬷按了按忘忧的手,说完便进殿内去了。

紫萼忙问忘忧:“她是贤王府的人?”

忘忧在紫萼耳边悄声说:“之前是,现在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嬷嬷。”

“哦!”紫萼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然后点点头不敢再说什么。

须臾,宋嬷嬷从里面出来,朝忘忧招手说:“我跟丁夫人打过招呼了,你跟我走一趟吧。”

“这个”忘忧忙看紫萼。

紫萼忙说:“既然夫人已经允了,你就跟嬷嬷去吧。姑娘这边有我呢。”

“好,那我先去了。”忘忧朝紫萼点了点头,跟随宋嬷嬷离开内宅正堂,左拐右绕,穿过好几道门方进了一个雅致的小院。院子里种着两棵金桂,偶有早开的桂花儿零零星星的点缀在碧绿的枝叶之间,香气袭人,沁人心脾。

“外头人多,太子殿下不喜欢喧嚣,所以跟吴王世子要了内书房在那儿歇息呢,还有令兄沐公子也在。”宋嬷嬷悄声对忘忧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就在外面守着。”

忘忧犹豫地看了宋嬷嬷一眼,得到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之后方缓步走到屋门跟前,方推门进去。

这里是一处书房,满墙都是书架,上面排放着满满的书,地上铺着波斯来的厚绒毯。赵祯正站在书架跟前翻着一杯旧书,沐霖则跪坐在茶案跟前洗着茶盏。

“不知太子殿下找我有什么吩咐?”忘忧低声问。

赵祯拎着那一册旧书转身笑道:“没什么吩咐,知道你今儿会来,所以便趁这个机会叫你来尝尝你兄长煮的茶。”

忘忧闻言惊讶的看向沐霖,心想哥哥什么时候跟太子这么亲近了?

沐霖则坦然的朝着忘忧招招手,说:“过来坐吧。”

赵祯拎着那本旧书走过来率先坐下,再看看依旧保持警惕的忘忧,无奈地叹道:“你们家的事儿说起来是一桩冤案,你们兄妹又没有害人,何必在所有人面前都躲躲藏藏的?我再说一遍,对于你们来说,我是友非敌。你大可不必对我保持这样重的戒备之心。”

沐霖先递给赵祯一盏茶,然后又递给忘忧一盏,温和地说:“忘忧,太子殿下曾经立誓要查清我们家的案子。”

忘忧举了举手里的茶盏向赵祯深深一躬,说:“多谢太子殿下,此番厚恩,忘忧定结草衔环以报。”

赵祯抬手把书放在茶案上,淡淡地说:“不用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身为太子,太医院院正一家被灭这样的滔天大案,我理应查清楚,否则,我也没有安稳觉可以睡。”

忘忧真诚地说:“不管怎么说,我兄妹心中非常感激太子殿下能够出手相助。”

“你若是真的感激我,那就跟我说说你跟沈熹年的事儿吧。”赵祯说着,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有对沐霖点头赞道:“茶煮的不错!”

“谢太子殿下夸奖。”沐霖对忘忧笑了笑,自己也尝了一口茶,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忘忧回以微笑,也低头喝了一口茶虽然只是一口茶,但那样熟悉的味道一下子从口腔遍及全身,她得心里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填满,十分幸福又十分酸楚,让她忍不住要掉眼泪。

短暂的沉默之后,赵祯问忘忧:“沈熹年那个蠢货做的那些事情有没有影响你?”

“还好了,有贤王妃给我撑腰,在丁府并没有谁会为难我。”

“哦!”赵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把忘忧叫到贤王府住了几天。

“沈熹年怎么样?我听说跟家里闹得很不愉快?”忘忧看着沐霖问。

沐霖给了忘忧一个安慰的微笑,说:“他能有什么事儿?沈夫人那么宠他,就算是闹两天脾气,如今也都过去了。”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为旁人担心?沈熹年有德妃娘娘撑腰,不比你好百倍千倍?”赵祯斜了忘忧一记白眼,“你有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忘忧想想也是,沈熹年自然有资本任性妄为,轮不到自己为他瞎操心。

赵祯接着说:“顺天府去年已经把你们家的案卷交到了大理寺,之后丁巍说要查看这几年的大案要案,便把卷宗提走,拿去了宰相府。但是案卷一入宰相府便如石沉大海,丁巍好像也把这件事情忘了。我怀疑其中必有蹊跷。”

“可惜我进不了他的书房。”忘忧挫败的低下了头。

赵祯冷笑道:“就算你进得去他的书房又能怎么样?他这种千年老狐狸还能让你一个小丫头看出什么端倪来?而且我怀疑他提走这个案卷的卷宗本身就是要查你的底细。”

“查我?!”忘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沐霖低声说:“当然,宰相府是什么门第?怎么可能轻易的让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进到内宅?不过他到现在没什么动静,我猜是没查出什么来。”

赵祯摇头说:“我不这样认为连我都能查到的事情,以丁巍的人脉和本事怎么可能查不到?”

忘忧一下子就傻在当场,直愣愣的看着赵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是丁夫人早就查清楚了自己的身世,那么快一年了她都不动声色,这个人的城府是有多深呢!

赵祯好笑地看着忘忧,问:“你至于吓成这样吗?我刚不是说过了,你们是被人害成这样又没害过人!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又如何?他们要灭口也只能来暗的而且,我觉得想要揪出那场谋杀的幕后主使,暴露你们的身份正好可以引蛇出洞。”

“不!千万不要。”沐霖立刻摇头拒绝。

“为什么?”忘忧原本因为赵祯的话而生出的一点念头很难压下去,毕竟这几年压抑在心里的那种感觉亟待释放。她想要用自己真实的身份活在大家的眼里,用自己的存在告诉世人太医院林宥澄尚有女儿活在这世上。

“汴京城是什么地方?赫赫皇城,天子脚下!能在这里一手制造这样的惨祸且四年都查不出来的人绝对不是寻常之辈,他们若想灭口,你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去反抗。跟家仇相比,我更需要你好好地活着。”沐霖坚决的眼神和语气把忘忧心底的那点念头打消地无影无踪。

赵祯点头赞同:“你说的有道理。现在对方在暗处,你们也在暗处。大家算是扯平。如果你们表明身份,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宣战,他们因为心虚也会先下手为强。如此,那就这么捂着吧,等到捂不住的那一天再说。”

“可是,如果丁大人已经知道我是谁,那我以后还能再丁府里待下去吗?”

赵祯沉吟片刻,方说:“我想,他一定会对你另有安排。”

“啊?他会怎么安排?”忘忧不明白赵祯的意思。

赵祯摇了摇头,说:“这只老狐狸的心思可不好猜。不过他的两个女儿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如今又有流言蜚语亟待平息,他一定会在这事儿上动脑筋的。看他夫人对你的态度,你对她们应该是有利用价值的。”

沐霖眼睛一亮,立刻笑了:“丁大人理想的女婿肯定是太子殿下了吧?他若是想把女儿送进东宫”

瞬间,赵祯脸色一沉,冷声笑道:“沐霖你真是好样的,居然消遣到我的头上来了?!”

忘忧附和道:“兄长这话绝不是玩笑,当朝一品宰相的女儿若不能进宫做太子妃,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再说了,丁家三姑娘的年纪跟太子殿下也算是般配了。”

赵祯冷声哼道:“这天下的事都被他们算计尽了!我偏让他们不能如愿。”

忘忧看着沐霖眨了眨眼睛,意思是问,太子殿下的婚事应该是由皇后娘娘做主吧?

沐霖借着给她添茶的功夫不着痕迹的撇了一下眼神,示意她不要多嘴。

忘忧低头品茶不再多说,心里忽然想到了张夫人和丁夫人替张俞颖算计沈熹年的事情。之前她觉得沈熹年这样的人都要被人算计,未免有些可悲,然而如今再看看赵祯,堂堂太子殿下,未来的天下之主竟也不能自己选择此生的伴侣。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重。赵祯忽然间咳嗽了几声,把忘忧从思绪里拉出来。

“对了,之前宋嬷嬷一直说太子殿下睡眠不好,我这几日翻阅古香谱,按照方子配了一道安神香做成了香囊,可以挂在帐子上,以助安眠。”忘忧从荷包里取出那个锦文香囊,先解开抽绳从里面取出一张配方,然后方把香囊的抽绳拉紧系好连同配方一并递给赵祯,又说:“这是香料的配方,等这香囊的味道淡了,也可让宋嬷嬷照着这个方子自行配制。”

赵祯接过香囊放在鼻尖嗅了一下,又捏着那张配方问:“你是怕我不放心这个香囊,让我拿着配方回去找人验看呢,还是想一劳永逸,用这一张配方把我打发了呢?”

被戳中心事的忘忧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沐霖微笑道:“太子殿下身负江山社稷,一切还是要多一层小心更好些。尤其是从外面带进宫的东西,若不经查验,极容易被旁人猜测。”

赵祯嘲讽地笑了笑,把配方和香囊一并放进怀里,叹道:“罢了!我也不想让你沾染是非。”

“多谢太子殿下体恤。”忘忧欠了欠身,又说:“我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只怕有人会起疑心”

“嗯,你去吧。这两天我会送一个人去丁府,以后有她会照应你。”赵祯点头说。

“送一个人?”忘忧狐疑地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赵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沐霖给忘忧使了个眼色,忘忧再次福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赵祯说会送一个人到丁巍府上,忘忧就一直暗暗地琢磨,这个人会是什么人?歌姬?舞姬?厨娘?还是饱读诗书的美人来给宰相大人红袖添香?然而都不是。

几日后,皇后娘娘给丁府派了一个教习嬷嬷来。

这让丁家阖府上下都大大的震惊。

时间回到赵承渊成婚那日,吴王府的小书房里。

待忘忧离开后,沐霖问赵祯:“你真的要往丁府送人?这也太明显了吧?”

赵祯勾了一下唇角,微笑道:“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借口,不利用一下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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