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个月,大黎军队在广袤的漠北草原向北推进了一千二百余里,战绩不可谓不辉煌。
而三百万丁壮不仅支撑起了百万大军的后勤补给,还在东西长五千多里、南北宽一千二百余里的占领区内建起了二十九座城池,让大黎军队的整个攻势真正做到了步步为营,其劳不可谓不苦,其功不可谓不高!
这二十九座城池大多分布在各路大军的补给线上,但也有一些城池被建在了补给线之间,成为了各路大军之间的联络点,就比如这铁木城。
铁木城地处木犁城东南、黑铁城西南交汇点的位置,方圆不过两三里,城中仅有三百步卒和一百轻骑驻扎,平日里巡逻警戒、传递军情,在大军调动时也为路过此地的军队提供食宿。
当朦胧的星光和雪光之间那一团昏黄的火光印入眼帘时,李汗青终于体会到了昨夜那些溃兵望见营地里那团火光时的感受了——明亮而温暖!
当那团火光在视野里慢慢放大、变亮时,李汗青突然就觉得早已被雪水浸透的鞋不那么冰了,不时袭来的夜风也不那么刺骨了。
快到铁木城了,马上就可以围在温暖的篝火旁吃顿热乎饭了,然后还可以钻进帐篷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
事情的发展正如李汗青所愿。
到得城外,张文彬出面一交涉,城中守军连忙开了城门,随后又给他们分配了营地,送来了柴禾、水等物资,十分热情周到。
马肉和水下了锅,慢慢开始有香气溢出,勾得人想吞口水。
众将士也已解下绑腿布,烤干了鞋袜和裤管,慢慢恢复了精神,便打开话匣子天南海北地胡侃起来,全然忘了一路上的疲惫和艰辛。
六百多人,二三十堆篝火,李汗青依旧和左骁卫的兄弟们坐在一起,却不怎么想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其他人说。
薛亢在说着一路上的惊险刺激,说动激动处时,双手一阵比划,一双眸子里神采奕奕。
侯近山在说着大黎如何如何强大,眼下的形势将会如何如何逆转,瘦削的脸庞上满是憧憬。
不少人在查漏补缺般地附和着,或激动,或憧憬。
不知为何,这场面看得李汗青有些伤感。
他不知道这些袍泽是否真如他们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乐观,但是,面对目前的形势,他无论如何都乐观不起来。
篝火旁没有姚仲义的身影,也不见陆沉,这个发现让李汗青越发地忧虑了。
铁木城绝对不会是这场大溃败的转折点,更不可能是这场大逃亡的终点!
这座城太小了!
城北一座戒备森严的大帐里,一个烧得正旺的大炭盆置于大帐中央,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清瘦的中年将领居中而坐,姚仲义和陆沉坐在他左侧,张将军和一个身材健硕、白面无须的青年将领坐在他右侧,五人尽皆低头望着盆里的炭火,沉吟不语,气氛沉默而压抑。
“夏都尉,”
良久,张文彬望向了居中而坐的中年将领,神色黯然,“事已至此,还望早做决断!”
闻言,其余三人也都抬头望向了那中年将领,姚仲义欲言又止,陆沉和那青年将领眼中隐约都有期盼之色。
“将军……”
那中年将领望着张将军,为难之色一闪而逝,声音随即变得铿锵起来,“将军一行所需补给,铁木城自会倾力提供。”
说着,那中年将领顿了顿,“但,下官和所部将士身肩守土之责,若敌未至而先弃城,如此……我义阳府将士如何背得起那‘望风而逃’的骂名?”
“迂腐!”
那中年将领话音刚落,一旁的青年将领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气勃勃地逼视着那中年将领,“夏伯言,你当真要两眼一闭拉着兄弟们往死路上奔?”
说着,那青年将领声音一颤,“兄弟们离妻别子……背井离乡地跟着我们到了这漠北,你……真忍得心?”
“何畏!”
那中年将领也是勃然变色,但,旋即又颓然靠回了椅背,满脸苦涩,“军令如山……我又能如何?”
“军令?”
何畏一声冷笑,“军令可曾明言‘城在人在’?”
说着,何畏顿了顿,神色一肃,“北蛮势大,我部兵少将寡,虽拼死力战,奈何寡不敌众,只能伺机突围!”
说罢,何畏紧紧地盯着夏伯言,依旧一脸肃然。
“你!”
夏伯言有些愣怔,“这……”
“对对……”
一旁的张将军却是眼前一亮,点头抚须,“何校尉所言,确实句句属实!”
“伯言兄呐!”
见夏伯言还在犹豫,裹着毡毯靠着椅背而坐的姚仲义强撑着坐直了身体,满脸诚挚,“如今,左路军已经无力回天,中路军又丢了黑铁城,而且大雪又封了路……我军败局已定啊!”
说着,姚仲义“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声音一颤,“伯言兄……给兄弟们留条活路吧,也能为我大黎雄师多保留一份元气啊!咳咳……咳咳……”
“仲义兄保重啊!”
见状,夏伯言连忙起身扶住了姚仲义,伸手轻抚着他的后背,满脸愧意,“是小弟迂腐了……”
夜已深,小小的铁木城却再次变得喧嚣起来。
“狗日的,又出什么事了?”
帐篷里,李汗青等人刚睡下,又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立时就有人叫起苦来,“这一天天的,还让不让人睡个安稳觉了?”
“他娘的!”
张梦阳掀开毡毯,爬起来就往外走,“我去看看到底在搞什么?”
话音刚落,张梦阳便急急火火地出了帐篷,布幔一起一落,凉风嗖嗖地钻了一帐篷。
“汗青大哥……”
角落里,薛亢裹着毡毯坐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碰了碰躺在身侧的李汗青,小声地问了句,“你醒着吗?”
“醒着。”
李汗青翻了个身,“怎么了?”
“也没啥事,”
薛亢有些赧然,“就是睡不着了。”
说着,薛亢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说……北蛮人还会不会打过来?”
“呃……”
李汗青一愣,也裹着毡毯坐了起来,声音温和了许多,“怕了?”
“呵呵……”
薛亢的笑声有些发苦,“狗日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先前一点儿也不怕,怎么一停下来反倒……有些怕了……”
“没事!”
李汗青伸出手拍了拍薛亢的肩头,“大家都一样。”
先前一路厮杀,怕不怕都得拼命,如今脱险了,已经看到了希望,反倒害怕起来了。
怕北蛮铁骑突然又杀了过来,怕刚刚看到的希望又突然破灭了……
“你也怕?”
薛亢的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的讶然,“昨晚,你一个人就敢冲上去跟北蛮人拼命啊?”
“呵呵……”
李汗青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地望着薛亢,一双眸子在朦胧的夜色中泛着光,“你不也跟着冲上去了?当时你怕了吗?”
当时,他虽然没回头,却听到了身后薛亢的吼声,“汗青大哥!薛亢与你并肩……”
“呃……”
薛亢一怔,呵呵地笑了,“忘记怕了!”
“我也是……”
李汗青也笑了,“忘记害怕……嘶……”
李汗青话音未落,布幔却被撩开了,小凉风儿又嗖嗖地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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