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和魏家来的都是家主,吴家家主吴贵升年近七十,须发尽白,可是双颊红润、精神抖擞,看着一点都不像一个他这个年纪的老人。至于魏家的家主魏全义今年不过五十余岁,两鬓染雪,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风霜,唯有一双眼睛,闪着精光。

其实他们早就到了琅琊县,还把庄子上的事儿摸了个八九不离十。方才邢岫烟在上头说话,他们就在下面听。

有道是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如果说之前闵知府帮忙收拾琅琊县那些百年皂吏之家是巴掌的话,那么邢岫烟的分肉之举就是给个甜枣了。

庄子上钱粮出入数量巨大,难免有人心生杂念,如果天下太平,自然无事,可如今外面距离兵荒马乱只有一步之遥,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安定人心,那内贼通了外鬼,便是大祸。所以想办法收拢人心就成了必须。

但是跟邢岫烟这样,直接就把庄子上的人叫齐了,公开账本,告诉所有的庄户佃户们:庄子上出入的钱粮财帛都有哪些,怎么来的,要往哪里去的,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把咸鱼肉一分,还跟庄户们约定,日后腌制多少鱼肉,交足了外头了,剩下的都是他们自己的。

这一举动的好处十分明显,就是用利益把这些庄户、佃户们牢牢地绑在了这座庄子上。

坏处也十分明显,尤其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

如果今天换成是邢忠在这里,吴贵升和魏全义两人自然不会有任何疑窦。因为邢忠是邢家的家主,他完全有权力这么做。

可问题是,邢岫烟并不是邢忠,她只是邢家的姑娘,将来要嫁出去的姑娘!

吴贵升和魏全义两个心中未免多了几分思量。

好在他们都是真正历经商海沉浮的老江湖了,就是这满腹心事,也没有在礼数上缺了一丝一毫。而另一边,琅琊县县令张孝达面对着两位商业巨擘的时候,心中也有几分思虑。

张孝达怎么也是正经科举考出来的进士,如果吴家和魏家今日来的是旁支小辈,他说不得摆下县太爷的架子,可是山陕八大巨头中的吴家家主和魏家家主亲访,他的心态自然不同。

跟大多数读书人一样,张孝达也有些心高气傲、在商贾面前自觉高人一等的毛病,可他到底是考出来的官,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这些山陕巨擘的能量。

别的不说,如果利益相害,无论是吴家还是魏家都有这个本事让他罢官。这不是没有先例。要不然,怎么会有钱可通神这种话?相反,如果没有利益冲突,就是他傲慢些,这些商人也不会拿他如何反而会捧着他。

在官场上,如何跟商人打交道如何在商人面前适当地表现出官宦气度是一门很深地学问。

而张孝达在这方面做得还不坏。

按照当时的规矩,张孝达是正七品的县令,邢岫烟是正六品的郡君,邢岫烟的品级更高,所以吴魏二人先向邢岫烟行礼,再来见过张孝达这位本县的父母官。

对比张孝达面上冷静得一匹内心十分不淡定,邢岫烟就真的很淡定了。

听完吴魏二人的自我介绍,她就笑道:

“两位可莫要恼我年纪小没见识不认得几个人。我在家里原本也是娇生惯养的,如果不是我父亲忽然升了山东布政使,我也不会被踢出来挑大梁。二老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若是我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二老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莫要跟我这个女娃娃生气才好。”

这话听得吴魏二人心中又是一跳。

他们不怕邢岫烟高傲,邢岫烟高傲了,反而好打发,可邢岫烟偏偏如此,他们才越发谨慎。

要知道,商场上,笑面虎是最难惹的。

魏全义和吴贵升两个少不得起身行礼,再拜:“郡君言重了。小人惶恐。”

邢岫烟连忙起身,伸手虚扶,口中道:“二位何必如此。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重新落座,邢岫烟道:“话说,两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吴贵升沉吟片刻,道:“禀郡君,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此行,本是为了咸鱼肉和盐海藻买卖。”

“然后听见了我把咸鱼肉分下去的消息,很是失望?”

张孝达浑身一震。

吴贵升却沉声道:“不过,小人又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盐。”

“正是。”

邢岫烟调整了一下姿势,看着他,没说话。

吴贵升的鬓角渐渐地爬上了汗珠子。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为官千里尚且只为财,更何况是他这些商人?他可是听说了,邢家欠了许多银子,因此绝对不会放过在这盐巴上捞一把的机会。所以,他想分一杯羹。

不止他这样想的,就连魏全义也是这么想的。横竖这位邢郡君不过是个才到及笄之年的女娃娃,这事儿不大不小又是个把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邢郡君竟然能给他这么大的压力,他此刻面对的并不是一位闺阁弱质,相反,他好像面对的是一位朝之重臣!

从一介贫民成为如今山陕商业八大巨头之一,吴贵升吃过很多苦,也见过很多人,从最底层的贫民到高官权贵,他都接触过。只有眼前这位邢郡君,给他的压力远远超过她此刻的身份。

良久,才听邢岫烟道:“你很有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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