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三字如同附骨之蛆,一遍一遍响起。

吕辛荣仰起脖子,倒光酒壶里最后一点在杯中,一饮而干,将酒杯重重地敲在桌上。

他单只手撑在桌上,扯起一抹怪样的笑,牵动着被酒气晕染成粉红色的凤眸的眼尾微微挑高,晶莹的酒珠顺着唇边滚落过突出的喉结。

“摄政王是熘国的战……嗝!”

喝得醉醺醺的某位官.员兀自捉住旁边席位上人的衣角念念有词,好半天才后知后觉气氛已变,嘴里的话生生被吞回肚里,噎了一下,打了个十足的酒嗝。

吕辛荣看了眼惶恐不安正翘首观望他动静的众人,心里的轻蔑与烦躁渐浓,不屑地嘲弄着他们给人当狗,还这般热切。

他用手指骨节叩击鸡翅木的桌几,与梧州府仅相隔几州、紧紧挨着黎夷国的边境冲州却被战火烧得千疮百孔,那里的百姓流离失所贫困不堪,眼前这张桌子便能换冲州一家人三年口粮。

这样的人,竟还妄图借着他去讨好摄政王?

一个两个都以为他吕辛荣是凭着好养父的垂怜才跻身高位的么?

宴厅的门留了个小缝驱散炭火过热的暖气,一股风钻了进来,吹起鲜红色的帘幕。

吕辛荣似透着红幕看到了幽深的天井中有个半大的小子正狼吞虎咽啃着雪白的馒头,那小子连指甲缝里都是红的,抓得暄软的馒头印着五个血红指印。

眸色深了深,他眼底余光扫过下坐的顾万林,见他垂着头屏气凝神地等着,忽地觉得连顾万林这种废物也比在座其他酒囊饭袋好一点。

他的笑逐渐放大,变成爽朗的笑,被烈酒烫过的喉咙发出淳厚低沉的声音。

“义父惜才如命,诸位皆是熘国的股肱之臣,若他老人家得知必定欣慰。”

说罢,他眼珠一转,十分明显地向顾万林投去一道目光。

廖致鸿松松僵直的背,向后倚去长吐口气,才又直起身板敬吕辛荣一杯酒。

“若说股肱之臣,我等怎么好在吕将军面前称股肱呢?我再敬您一杯罢!”

吕辛荣意兴阑珊,摆摆手,不愿再饮。

廖致鸿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婢女再次斟满酒,跪在吕辛荣脚边,颤巍巍的双手捧着酒杯高高举起。

“请……吕将军饮酒。”

吕辛荣接过酒刚抿了一点,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把酒杯摔掷在地上,发出清脆响亮的金石之声。

“咳咳...咳咳!”

心肺处伤口撕心裂肺地疼,咳嗽的声音里掺着嘶嘶的杂音,拉风箱一样的响动。

廖致鸿脸色一变,他猛地站起来,走两步踹倒递酒婢女,急急喊一声:“吕将军,您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

吕辛荣一口血涌上嗓子眼,咳出来喷到鸡翅木澄黄的光面上,染得满唇艳色。

他堪堪平复下来,抬起手用食指抹过嘴唇,暗红如墨的血渗在皮肤纹路里。

哑着声,他道:“无妨,旧伤复发。”

话音刚落,只见他俊美如神的脸瞬间苍白如纸,整个人轻得似羽又重得像山,摇摇晃晃倒在席上。

顾万林一个箭步冲上来,用手掐住吕辛荣的鼻下人中处,见他当真没动静,也是额头瀑汗直下。

席上众人面面相觑,复又炸起锅来,没个主意。

顾万林竖起眉,扶着吕辛荣对廖致鸿说:“知府大人,人在你宴上出的事,你得拿个主意吧。”

廖致鸿也慌得六神无主,不然依他平时的性格,小小从六品参军岂能指挥得动他。

他用衣袖擦擦额角,虚着声道:“那便,那便安置在我府上。”

这边的声也传到女眷那边,小口吃着杏仁茶的赵叶璧忽然听到“吕将军吐血昏倒了!”睁大了眼睛。

陈氏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推推她,都替她急,“吕夫人,你快去看看你夫郎!”

赵叶璧还没习惯“吕夫人”这个称呼,经人提醒才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家夫君出事了,连忙搁下碗筷,提起裙角一溜小跑过去。

她看见吕辛荣在顾万林怀里,顾不得和顾万林的恩恩怨怨,连忙接过将军的身子,让他枕在臂弯里。

原本她可害怕吕辛荣了,胆小如她听赵叶芹半夜讲吕辛荣的故事,险些被“万人坑葬”吓得睡不着。

但活生生的吕辛荣此刻却虚弱成这样,赵叶璧心里泛起恻隐,取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他嘴角残留的血。

她刚擦干净嘴角,又见吕辛荣胸口冬衣都被鲜血染出一块暗红,连忙用帕子再去压住他胸口。

可是那血像流水止也止不住,都滲到她纤细洁白的手指上。

赵叶璧的手指第一回沾这么多血,不住颤抖起来,却也知道得用力按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一边死死按着胸口,想起吕辛荣给她带的那袋糖丸,眼泪便开始扑簌而下。

有两个府丁来抬吕辛荣去偏院的客房,赵叶璧一路跟着过去,她眼眶红红的。

冯氏带着千户娘子等人跟在后头赶来,便看见这幅光景,瞧着赵叶璧真情实意的样子,唏嘘感慨道她也不容易。

赵叶璧天生心软,会照顾人。爹爹生病这两年里,都是她买药煎药,日日夜夜守着。

她真没有冯氏等人以为的对吕辛荣情根深种,只是秉着三分做人家夫人的职业心,三分怜悯心,外加四分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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