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渐至,日光淡薄,静香提了盏风灯放在偏院一角石桌上,一旁摊开的油纸包内,几块芙蓉糕形如花团,当心一点粉嫩,入口清甜,她不急着品尝,只是自荷包内取出块拇指大小的熏香,就着灯火引燃置于桌上,不多时有清淡气息四散开去。
阿云坐在一侧,手中芙蓉糕还剩一半,却分神凑近轻闻,奇道。
“阿香,内院果真好,连熏香闻着都舒服些。”
“这里面加了香茅跟薄荷,味道清凉,一点都不觉闷热。”
静香唇角勾起丝丝浅笑。
“霁云斋地方宽敞,引了活水入内,树木葱郁,入夏虽显清凉,蚊虫却多,若无这熏香,我怕是要被叮到连你都认不出来。”
阿云将糕点整块塞进嘴里,直摇头。
“不用蚊虫咬,我已是快要认不得你了。
“是吗?”
“可不是嘛,先前这屋里就你最皮,现在嘛…”
作势将静香上下打量一番,阿云感叹。
“你瞧着竟是稳重多了,想是听雨轩内自有书卷气,把你的行止熏得像个富家小姐。”
说着,她还不忘推了推身旁坐着的青衣小鬟。
“小青,你说是不是?”
手中拈起一块芙蓉糕,小青看向静香粉色衣袖一角,那里绣着回字暗纹,针脚细腻,在灯下泛着光泽,同她一身粗布青衣截然不同,许久,她收回视线,凉凉一笑。
“是不是,我倒说不上来,不过,如今阿香在内院谋得好出路,怕是已忘了当初我们几个同屋了。”
“怎么会呢?”
一把抓过小青手里的芙蓉糕,阿云蹙眉嚷道。
“你说说看,阿香每每带糕饼果子出来,哪一回少了你的,她总念着我们才是真。”
小青面有尴尬,阿云并不理她,转头凑到静香身前,笑道。
“阿香,你上次同我说起识字,又说要做账房娘子,我回头细想了想虽不大明白,但你脑筋、好心思活又肯吃苦,若是你想做,必是能做得,待到了那一日,你若用得到,我便去你手下帮忙。”
静香握了她的手,点头而笑。
“好,一言为定。”
小青垂眸不语,再开口,眼中已见讥讽。
“账房娘子?可笑,我瞧着,是帐中娘子还差不多。”
“你胡说什么呢?”
阿云不解,转头看向小青,她冷笑一声,盯着静香,眼中几分轻蔑,几分嘲弄,混着几分不甘。
“我有没有胡说,阿香心里最清楚,她入家宅不过几个月就一路爬到如今这般,若不是被少爷看上了,还能有什么旁的原因,一个洒扫小鬟变做通房丫鬟,可不就是天大的造化。”
阿云嘴巴张得老大,手中糕饼骤然滚落在地,静香神色不变,凉凉看向小青。
“好心思,好说词,今晨想来你起了个大早,往宅门前看了一番热闹,再顺嘴编排了个故事。”
“你若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需怕我编排?”
小青冷哼一声,眼中嘲讽之色渐浓。
“你还真当兰溪阁的通房丫鬟是好当的,若是好事一桩,秋月哪里会私逃,少爷身体孱弱,阖府皆知,这里面怕是还有什么隐情是大家不知道的,偏你上赶着要去爬他的床,到头来怕是落不得什么长久的结果…”
“住口。”
一声断喝自背后传来,小青身子猛然一颤,回头看清来人,脸色骤然变作苍白。
福婶在原地站定,对身后跟着的两个婆子使了眼色,两人点头一并上前,一人扭住小青的胳膊,另一个在她口中塞了布团。
耳根总算清净,静香上前对着福婶躬身行礼。
“阿香行止疏漏,落人口实,污了少爷的声誉,还请福婶责罚。”
福婶摇头,眼中怒意未消。
“不干你的事,当初原是我刻意留下余地试探,却不成想这丫头竟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她这样的外院自是留不得,今晚吃过罚,便打发到城郊的庄子上去。”
“是。”
两个婆子拎着小青走远,福婶瞧了眼一旁傻呆呆的阿云,再看向静香。
“时间不早,你二人回去歇着吧,且记着,今晚小青说的话,你们不曾听过。”
“是。”
阿云看了静香一眼,转身回了西耳房,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抬步正要走,福婶忽然开口。
“阿香,少爷待你如何,你自知,任何事,若你不愿…他断不会逼迫。”
静香点头,看向福婶,心中笃定。
“福婶放心,少爷端方正直,自有君子风度,阿香再清楚不过,他于我有救命之恩,照拂之情,师徒之义,但有一日,他有需用到我之处,我必竭尽全力以报。”
小丫头一派认真全不是作假,福婶愣了愣,轻轻叹了口气。
“我记下了,你且回去吧,好生休息,明日还要进学,不要耽搁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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