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还带着春寒的料峭,掠过寂静的校园,摇动刚抽出的枝叶,从枝头扯下几片花瓣。

阳光将树木与飞花的影子印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然后又落在地上,像黑色的动态画一样被窗框规规矩矩地框在里面,在无声的房间里安静地律动。

学生会的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足,但温度却绝不怡人,以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为核心,空气冷硬到几乎要将人割伤的地步。

“你让她哭了。”

在这样的死寂里,迹部平静的陈述性话语割开了空气,让硝烟的味道开始蔓延。

赤司征十郎没有说话。

他保持着身体前倾的状态,在拿起文件的姿势上顿了片刻,然后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将文件拿在手里,这才抬起头去看对面的迹部景吾。

他金红异色的双眼里没有半点波澜,唯有唇畔上扬出一个极为锋利的细小弧度,这样装饰性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充满了侵略感。

“这是公事的一部分吗?”

迹部景吾微微眯起眼睛。

两个人的视线交错,像两块燧石在空气里互相碰撞,“啪啦”一声,溅射出一大片火花。

“不。”迹部说,他的尾音拖得有点长,里面充斥着音乐似的韵律,“这是,完完全全的,私人问题。”

然后他保持着和赤司视线胶着的状态,头也不低地伸手拎起文件——

“——接下来才是公事。”

两个人各自翻开文件,纸张翻动的声音撕开了沉重的空气,窗外明媚的日光似乎被他们惊扰,太阳缩起身体,指挥着一团棉花一样的薄云掩住了自己的光芒。

阴影随着云层的流动在地面蔓延,打在舞蹈室窗帘上的光线逐渐暗淡,正在耗腿的琉璃盯着窗帘和地面的缝隙放空大脑,一直到柔软的手指按在她的肩膀上。

天堂真矢站在她的身侧。

姿容端丽的少女,经过良好的仪态训练,站在那里的时候就像是一只含苞待放的荷。

她是出身于音乐剧世家的天才,从儿时就有着登台演出的经验,有着扎实的舞蹈基本功和渲染力极强的演技,精通美声通唱和流行唱法,声部是女中音,但据说本人其实能唱到小字三组的位置(注①),在这所综合性发展的冰帝学园里,是话剧志向名副其实的首席。

琉璃觉得这个场面奇怪极了——在冰帝学园——不,应该说在整个日本都颇为著名的天堂学姐会主动提出成为她的练习搭档,这是一件毫无道理的事情。

毕竟在所有传言里,她和西条克洛迪娜学姐都是绑定存在的。

以话剧作为第一志向的天堂真矢和以美声为主修的秋染琉璃音,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同一个圈子,但同为站在舞台上的人,基本功的部分总是或多或少有些共通之处。

当肩膀上的手开始用力的时候,琉璃很快就没有时间想这些了。

众所周知,耗腿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扒开你的皮肉、找到你的腿筋、精准地抻出来拉长并在上面用刀反复刮削,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漫长折磨。

一分钟的时间因为疼痛而显得格外漫长。

“秋染琉璃音。”

在她疼得几乎要呻|吟的时候,身后的天堂真矢毫无预警地开口了,“我听过你的名字。”

和她唱歌时扎实而又富有垂感的声线不同,天堂真矢本人在日常里的发声习惯更加靠前,音色也相对透亮但又不失力度,非常符合人们普遍意义上对稳重的世家千金的认知。

“拥有得天独厚的身体条件、如同野兽直觉一般的精准站位能力、能够让观众沉溺其中的精湛演技——而这些东西,和你那被誉为‘上帝亲吻过的歌喉’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唔——”

“主修是美声,但实际上对民族和流行等各种唱法也多有涉略,音域是A2到G5,无断层的长时间可控音域被认为是C3到F5,但同时5s内的短时间的连音吟唱一直能够支撑到D6,如果持续训练下去,发声范围足以稳定在G7及以上的位置,是能跨越超过四个八度的、名副其实的全声部的天才。”(注②)

“……”

“——而你从未辜负自己的才华。”

还剩半分钟。

琉璃在发出短促的音节之后沉默下来,天堂真矢的声音逐渐沉下去,像是正在进行一场演出一样,用饱满凛然的声线,徐徐叙述出一长段独白——

“众所周知,美声是一种被技巧和阅历等因素极大限制的唱法,需要多年的时间沉淀才能有所成就,鲜少有人在二十岁以前崭露头角,三四十岁才初露锋芒也是常态——但你打破了这种认知。

“在意大利声乐大赛的少年组美声赛区,你在决赛用一曲《O légère hirondelle》,以无与伦比的音准、恐怖的气息控制能力和压倒性的花腔技巧而一战成名。那是上个世纪的花腔女高音为了炫技的钟爱曲目,在高|潮部分因为多次急速转调而容易产生气息外泄、发声不稳、音阶不准等各种问题,但你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完美地克服了这些难关,并延长了装饰音的华彩乐段,让所有人都领略到了你那超越年龄所有的、堪称恐怖的变速跳音能力和深不见底的肺活量。(注③)

“追求炫技是绝大多数歌唱家都嗤之以鼻的,但赛场评委却坚称‘在她娴熟的技巧里感受到了情感的冲击’,而你非凡的变速装饰音能力确实达到了有些人一声不可攀雀的高峰,夺得桂冠并不让人惊讶。

“‘那曼妙的歌声如同满月下粼粼的海面,让我愿意为了追求明月的倒影而走进深渊’,‘天使在盈满月光的海之滨高歌,哪怕海妖塞壬也会在聆听之后因羞愧而掩面’,诸如此类的盛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集中轰炸,在古典音乐的专门报道里,你甚至被誉为‘稀世的歌唱家’。

“这是在任何场合登台演出也不奇怪的头衔,商演也好公演也好,各种邀约理应如纸片一般将你埋在里面,你的个人演唱会行程至少可以排到明年——就像是天才钢琴家孙蕊那样,为了展示自己的才艺而在世界巡回演出。”

——理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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