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剑客看到王魁这个动作,默然纳剑还鞘,卷起袖管,示意对手自己仅以拳掌对敌。
这位战功彪炳,战力更是冠绝整个陷阵营的骁勇校尉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狞笑,伏身长掠直向那托大的江湖剑客而去。
王魁一拳直冲青衫剑客的面门,那人同样向前数步,一掌平伸,挡住了这拳罡激荡如风雷炸响的一拳。
本就不指望一拳建功的王魁顺势欺身而上,收于腰间的左拳惊电般击出,轰向青衫剑客的腹部。
剑客只是简单一脚提起,以膝撞挡住这一拳,同时小腿弹起,一记直踹踢在王魁的胸膛。
倒退半步后,王魁双手交叉身前,一身悬瀑气机仿佛铁索横江封关,格住青衫客随之而来的一拳。
浩荡拳罡在两人之间激荡不休,宛如横生轰雷,一气足有三十六响。
王魁身后的雨水被这一拳之下的气劲余波硬生生打成一片薄雾。
青衫剑客犹不停手,双拳交错而发,发劲如崩弓,肆意奔腾而出的拳罡意气骤然充斥整条狭长官道。
拳劲迸发十余次后,王魁半截身躯已然陷地,但这位战场宿将终于把握住了青衫剑客稍纵即逝的换气时机。
王魁血肉模糊的双臂一振,震动大气雨幕,势如怀抱婴儿,身形拔地而起,荡开青衫客直冲面门的一记凶猛直拳。
然后王魁微微侧头,拼着被这一拳炸开自己肩头也要中宫突进,一拳轰在青衫客的胸膛。
骇人的骨骼断裂声中,王魁被青衫客一拳击中的左肩轰然炸裂,一条多处可见白骨的残缺臂膀颓然掉落在泥泞中。
但王魁的豁命一拳却被青衫客一手牢牢握住,就连半点罡气也未能溢出掌心。
天空骤起炸响,一条身影穿过雨幕而来,速度之快,堪称风驰电掣,正是先前被一剑挑飞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从天而降,双拳合十,倾力锤在青衫剑客后心,如同擂动大鼓,亦如撞碎巨钟。
但这足堪汉子武道巅峰的一击却在青衫剑客身后三寸处止住,仿佛大石投湖,激起一阵扩散的荡漾涟漪。
随后青衫剑客猛然崩背,肩头微动,中年汉子双拳便被反震罡气高高弹起,青衫剑客腰间长剑蓦地自行出鞘半寸,一线细如女子青丝的锐光笔直横抹。
中年汉子脖颈间乍现一丝血痕,随后便是重物落地声。
汉子将死犹握拳。
只剩独臂的王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袍泽仰面倒入泥地中,胸中的莫名悲愤越发炽烈。
只是那剑客仍旧不为所动,随手拍掉王魁的独臂,合身撞在这位骑将的怀中。
仿佛黄豆崩裂的一串炸响中,王魁横飞出去,撞在一匹惊惶战马上,那匹出自凉州牧场的甲等战马登时倒毙。
王魁躬身以独臂手肘抵住地面,试图挣扎起身,佝偻后背逐渐高出地面,最后他以独臂支撑着摇晃站起。王魁以被血水模糊了的视线,努力盯着那个如影随形的鬼魅身影。
弥留之际,令这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究竟是如何暴露了行踪?
但是一道绚烂流萤掠过,他再也没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惨烈厮杀就这样终结在愈发滂沱的雨幕中,青衫剑客回头提起自己插在泥地中的纸伞,撑伞而去。
来时无声,去时亦然。
就在顾铭萧远去之后,一袭白衣飘落于九骑葬身处。
他看着身首异处的王魁,略有惊色。
以这位折冲校尉的身手,怎会在这偏僻处被人斩去头颅?
仔细观察了一番王魁脖颈处残存的剑气后,白衣人摇摇头,感慨道:
“天下英雄何其之多,王校尉,你死得不怨。”
——
从暮色到拂晓时分,晨光微熹。
天际云海满是缝隙,一缕又一缕阳光从中射出,好似有一尾庞然大鲤在天幕中游曳而过,人间只得见其鳞甲金灿,光华熠熠。
青衫剑客来到了一处芦苇荡,最后在五座小小坟包前驻足不前。
坟中这一家五口人与他并非旧识,那日他偶然经过此地,见到一处渡口宅邸火光四起,便上前查看。
进了这座沿水而建的竹屋后,只见五具残缺尸首,四处是利刃切割开来的残骸断臂,这家男主人甚至是四肢被利器凿开四个血窟窿,失血而死。
青衫剑客看到那尸首身后延绵至房屋深处的蜿蜒血迹,轻松便能想象出男子拖着残躯,挣扎着攀爬的惨相。本名顾铭萧的剑客默然为他们收尸,让他们以全尸入土。
然后顾铭萧便飘然远去,随着四周散落的脚印马蹄印,对方的确是精锐骑卒,让他追寻半旬时光,才找到并咬住那队轻骑的踪迹。
于是便有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惨烈厮杀。
这位厮杀时始终不言语的剑客轻轻地将手中纸伞搁置在坟包上,他不顾地下泥泞,盘腿坐下,膝上横剑。
顾铭萧双手按住长剑,好似与故人闲谈:“世道如此,顾某也仅能做到这些了。”
一阵微风吹过,坟包旁的芦苇向一侧倒去,如同儒家后学面对先生夫子,恭敬地作揖行礼道谢。
顾铭萧侧耳片刻,仿佛明白了什么,轻声笑道:
“不必,顾某只知道这天下没什么人是不能死的,但也没有什么人是生来该死的。他们杀人,顾某便杀他们,天经地义。”
最后,顾铭萧起身抱拳,潇洒转身而去,轻轻撂下一句飘散在风中的话语。
“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走出几步后,顾铭萧抬头望向玉宇澄清,曦光和煦的天穹。
日后世道如何,谁又说得清楚?
可能更好,可能更坏,但他只愿天下人面对世间不平事,敢怒敢言,不必忍气吞声。
在他走后,素白如缟素的芦花飘落,宛如雪降,在暮春的清风中荡漾远去,仿佛已逝之人与世间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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