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菀悄悄过去并未惊动旁人。

嵇侯和高垣君是死敌,后者现在很可能还琢磨着如何将嵇侯彻底摁死,高垣君握着这次矿脉归属的决定权若她无法保证隐秘那她只能不去。

好在嵇侯为相多年,还是先王临终点名留下的辅政重臣缙太后处置不得不留有余地,爵位封邑都还在命在南郊别院思过也是自主形式,没有看守的。

贵族的远郊别院一般都是连野接山包含猎场在内非常大,属半开放式没有围墙阻隔的,进出方便。嵇侯这座别院是在山麓,更非常利于他们设法。

韩菀到时,嵇侯魏其正在半山的长亭独立山风凛冽,他负手遥看都城方向。

穆寒观察了一下,护卫不算多,韩菀遂取出一方小印,在丝帕上按了一下,吩咐人送过去,就说韩元娘请见。

嵇侯这位置的人,近卫必反复筛选能保证忠心的,既然他近身没被动过,那么消息还是能确保不漏的。

没一会便有人来请。

韩菀跟了过去。

嵇侯魏其转身:“想不到,如今还有人来拜访老夫?”

魏其年四旬许,三绺长须,形貌清癯,一身青色广袖大衫,白狐轻裘,衣袍素净没什么纹饰,腰悬一方白玉佩,似已个隐居山林的文人雅士。

形象高雅,不过到底掌权数十载,其威含而不露,却是寻常文人没法与之比拟的。

韩菀微笑抱拳作了一礼,她今日是扎袖骑服,作的是君子礼:“元娘初到缙都,不敢过门不入,特来拜访魏大人。”

“本该早些来的,只是郇都诸事繁琐,元娘无暇分身,请大人恕罪。”

“诶,起罢,也难得你还有这份心。”

韩菀为何而来,以什么身份来,魏其一清二楚,也不用多说了,想起韩父,他不免有些伤感:“一别二年,不想人事全非。”

他和韩父也算多年交情,谁知一别,就是天人永隔。

韩菀闻言有些黯然,但很快打起精神,和魏其寒暄。

气氛还是不错的,约莫一盏茶时间,最后韩菀告罪:“不敢瞒大人,进城后,元娘就要登门拜访高垣君。”

魏其并未介意,事实韩菀还先往他这边走一趟,已出乎他的意料,韩伯齐这女儿年纪虽处事却很有章法,处事颇有几分胸襟气魄。

他便提点两句:“黄胜者,奸猾重利,小人也。”

“谢大人。”

韩菀抱拳:“如此,元娘且告退了。”

魏其颔首:“去罢。”

拜访魏其的时间并不长,告辞后折回大道,韩渠和缙国大管事冯信已驱车在等了。

韩菀上车更衣,而后将韩渠冯信及穆寒招进来,四人交谈一番,韩菀问了问高垣君其人。

冯信作为缙国总号大管事,自格外关心缙国政局,早在高垣君初初崛起的时候就关注他了,甚至还往他府中放了一二眼线,后边界纠纷出现,韩渠赶至,又添了两个。

虽都只在外围,但了解高垣君的脾性行事,也足够了。

“此人气量狭隘,又好利,今年送往各府的年礼,高垣君府添了一倍有余。”

“心思多变,曾有朝盟夕毁之举。”

听完韩冯二人的话,韩菀点点头,魏其提点不错且很精辟。

不过此人能斗倒嵇侯,是个小人也是个能小人,估计很难缠。

韩菀长吐了一口气,“先回总号。”

她和穆寒对视一眼,现在得争取时间,紧着给小杨氏投了一封帖子,进城梳洗后午后,她立即往高垣君府去了。

好在杨夫人前一封信刚到,省了韩菀不少解说的时间,她抵达的时候,小杨氏特地遣了乳母出来接,很顺利直入君府。

小杨氏二十七八年纪,吊梢眉丹凤眼,很美,只眉心一道浅浅的褶痕,面相有些刻薄,不过待他们态度却还算和气。

“嫂嫂的信我早上已接到了,既是嫂嫂相托,我自全力相助。”

小杨氏屏退下仆,接过韩菀递来的信,启开看过:“如此,你们这就随我去拜见主君吧。”

既时间甚紧,也不多废话了,小杨氏立即叫人去前院询问,得知访客刚走主君暂空,她立即起身,带韩菀一行去前头引荐给高垣君。

这高垣君黄胜,别看是新贵,但其实他年纪看着比魏其还要大点,两鬓微见银丝,快五旬了,不高,颇胖,浓眉高梁,眼睛不大目光炯炯,颇有精光蕴烁之感。

小杨氏娇笑:“夫君,这是妾母家亲眷,是我嫂嫂的内甥女,如今是韩氏家主,特来拜访您呢。”

“哦?”

黄胜捋了捋下颌短须,看韩菀一眼,挑了挑眉:“韩家主巾帼不让须眉啊!”

他拍拍小杨氏的手,笑道:“既是夫人亲眷,我自是要多多照应的。”

小杨氏年轻貌美,看来颇得爱宠,不过外务政务,君府素来没都没有内眷插手的道理,小杨氏嗔笑一阵,就福身告退了。

“你们此来,是为了栾邑丹砂脉?”

小杨氏走后,黄胜看韩菀一眼,两人便坐下交谈,说了一阵,便进入主题。

黄胜微微笑,捻须挑眉,显然小杨氏的宠爱,并未能他态度发生什么偏移。

韩菀有心理准备,拱手笑道:“小女子初涉外事,也不懂磋谈,韩氏仰慕黄君多时,今愿许君金千镒,浦珠百斛,只求丹砂矿脉能重归韩氏名下。”

“日后商赋,地赋,悉数遵照缙律,断不减短延迟半分。”

一镒黄金二十两,一两黄金五千钱,更甭提还有品相最佳的浦邑珍珠足足百斛。

黄胜一击掌,站起:“韩元娘痛快人,好!本君做主,丹砂脉便重归韩氏了!”

晴空积雪,朝阳穿过房檐飞脊落在轩榭前,在庑廊上投下一束明亮的光柱,五彩斑斓。

韩菀提起油纸,将研碎的茶末倒进沸腾的砂瓶中,茶香四溢,她加进香料提起砂瓶,让炭火余温慢慢熨煮。

目前要做的就是等。

一路旅途疲惫,昨日回来倒头就睡,晨起得讯,栗竺抵达缙都,他更衣梳洗,已直奔高垣君府。

毫无疑问,接下来会有一场筹码战。

她抢先了一步,栗竺到了,现在就等栗竺发招,她才好接上。

积雪皑皑,轩榭避风,炭火旺旺燃烧,四面大敞雅致清幽,韩菀和穆寒正坐在轩中,煮茶品茗,浏览缙国事务和总号传讯。

骑马久后再缓过气,身子骨酸疼得很,韩菀把一叠帛报往穆寒跟前一推,“你来嘛。”

她换了个姿势,懒懒靠着凭几。

穆寒任劳任怨,挪过那一大叠信帛开始整理,往砚台抄点水开始研墨,他提笔在空白信帛上拟回复。

很认真,时不时凝眉思索,快速书写。

韩菀撑着下巴看他。

认真的男人都格外英俊,光斑映照窗台折射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他眉目深邃。

穆寒眉骨很高,眉毛很黑,她摸摸自己,她也是。

韩菀蛾眉细细长长但很黑,鸦羽般的黛色,几乎都不用螺黛。穆寒也是,他更浓,颜色更深,跟着眉骨斜斜挑起,浓密英挺。

人说眉黑的倔,她肖母,母女都挺倔的,那穆寒呢?

穆寒没再她面前倔过,只知他很固执,固执的喜欢她,一辈子都不肯成家。

韩菀轻轻叹了一声。

她细细打量穆寒,一寸一寸睃视他的眉眼,其实他生得很不错,就是不符时下审美,太过阳刚硬朗,不过她喜欢。

韩菀翘了翘唇。

穆寒速度很快,不多时就将十数封帛信批罢,搁下笔,“主子。”

他把原件和自己的拟批意见推过去,给韩菀过目,而后把缙国的事务挪过来。

韩菀“嗯”了一声,她正提起砂瓶倒茶,把穆寒跟前冷的那杯倒了,重新给两个白玉小盏注入滚烫茶汤,把其中一个往穆寒这边一推,执起信笺细看。

穆寒却顿了顿。

韩菀推过来的,是她的杯子。

小巧玲珑的白玉小杯注入浅褐茶汤,袅袅热气,小杯边缘一个浅浅的红色唇印,杯沿白腻,胭脂殷红。

穆寒心跳漏了一拍,立即抬眼看她。

阳光投在她的耳廓细细绒毛清晰可见,她微微垂头,正专注翻看手中信帛。

穆寒心一定,她专注信帛,这是推错了。

他轻手轻脚,把玉杯换回来。

韩菀貌似专注,实际余光一直留意他,穆寒全程沉默克制,一丝逾越举动都没有,要不是她亲眼见了那个荷包,说他心里有她估计她可能都不大信。

她暗暗撇嘴,看来这暗示力度不够啊,她得加大点儿才行。

韩菀放下其中一张帛批,提笔略作修改,一心二用,她毛笔没拿稳,咕噜噜滚了下案。

韩菀瞥了眼,支起身去捡,手臂擦过刚好侧身的穆寒,两人一下子凑近了。

她的侧脸距他大约一掌,他能嗅到清晰的桃花香气。

穆寒忙往后仰,才一动,对上韩菀一双明眸,点漆般的明眸明澈灿烂,不知为何,他心跳忽漏了一拍。

韩菀眨眨眼睛,但很可惜,不待她再做些什么,廊下一阵急促脚步声,韩渠和阿亚前后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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