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老伯和气笑道,“对啊,今儿有吃棉花糖比赛,一次在嘴里塞进最多棉花糖的人获胜,冠军得碎玉钱百两。”
燕辞舟纠正道,“是瓷,烧瓷的瓷,不是吃。”
“少吃?不能少吃的哇,少吃就当不了冠军了!”那老伯拐杖在地面一撑,“小哥一定是从外地来的,我们冠城,名字里带了这个「冠」字,便因为有很多冠军,绝不能输。什么「一间浴池里最多能塞进多少人」、「全仙洲最长的胸毛拥有者」、「用屁股最快坐碎一板车水果」,等等。”
燕辞舟决定再挣扎一下:“那您有谈及瓷器吗,就是花瓶、瓷枕、酒盏的那个瓷器。”
老伯道:“狮器啊,我家就有,还是骨狮呢!花里胡哨的,就你们年轻人老喜欢这个。”
“…….”到底是什么古怪的发音,感情还是他听岔了。燕辞舟无语片晌,道完谢后,转头就走。
一抬眼,忽而顿住了脚步。
齐雨灯静立在路尽头等人,衣裾翻飞,洒满了碎金点点的落日。如此溢彩纷呈的流光,却只衬得他脸色愈发淡漠冷然,波澜不起,有一种游离世外的疏离感。
他单独待着的时候,这种气质并没有如此显著,唯有置身于繁华似锦之中时,才教人猛然惊觉,他根本就无法融入进去。
既不在意热闹,也不属于热闹,连路过也不愿意,自行与人潮相背而立,总是一个人。
不知出于何处心绪的驱使,燕辞舟忽然跑了起来,一下子跃到他面前,粲然笑道:“今天的天气特别好!冠城的人也特别有趣,讲话舌头都放不平,吃念成瓷,瓷读成狮。”
齐雨灯虚扶了他一把:“而后?”
“而后我就弄混了,其实他们根本就没在讨论瓷师的事。”燕辞舟挠了挠面颊,惨不忍睹道,“对了,你晚上有空和我一起做棉花糖吗?”
他握拳做了一个跃跃欲试的手势,齐雨灯看着他,蓦然笑了一下,极清冽,如若忘归的春风拂乱一地落梅:“好啊。”
“要是做棉花糖没有签子的话,只能拿秋水把它们串起来烤了。”燕辞舟低眉抚剑,感觉到秋水在他指尖抗拒地嗡鸣,略有不忍,忽然灵光一闪道,“其实我还有一样东西。”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史官笔,色作青碧,瘦且修长:“齐枋,这根签子……啊不,这支史官笔呢,吹霜煦露,解答万古历史之疑,且只能讲真话,不苛不饰。哦对,你提醒我了,可以问问有关瓷城的事。”
齐雨灯拧起眉,似乎对这陌生东西感到警惕,蓦然抬腕,在他身前拍了两道防护法诀:“不要超过一炷香时间。”
“放心。”燕辞舟握笔凌空飞舞一阵,虔诚问:“笔啊笔,请问千棠川有棠树吗?”
史官笔高效地给出了答案,字迹如流,铁画银钩:“棠树是千棠川的地标,但曾经一度十分稀少。”
燕辞舟再问:“为何而改变了?”
史官笔沉潜道:“此一则是巷陌流言,不可尽信——”
“据说,长暮之战期间,城主卫枝卿挂念征战在外的冉犀,寒衣刀尺,长怀眷恋。他每收到一回冉犀的传讯报平安,就在城里手植一株棠树。城中有其他思远人者,也竞相开始效仿种植,最后成了一大片如山如海的「千棠川」。”
燕辞舟不禁动容,眼神凛冽,似秋水晚来一横波:“将心意托生于棠树,与青山同往,岁岁荣枯而不悔。这位卫城主,当真是十分至情至性之人了。而这位冉犀得此厚谊,也可算是幸运之至了。”
他继续问:“千棠川城主府一共几口人?”
史官笔道:“不算卫枝卿在内一百三十四人,尽数被放逐出海。”
如此一来,和城主府的瓷人数量就对上了。燕辞舟忍不住跟齐雨灯对视了一眼,一手覆额道:“果然瓷城就是是千棠川。瓷师即使不是城主卫枝卿本人,也一定就在他身边。”
他又问:“千棠川是否出过厉害的鬼修?”
史官笔答:“当世前二的鬼修高手,便是涿光冉犀、千棠川桑少辞,也可以称为千棠川冉犀、涿光桑少辞。”
燕辞舟惊疑不解:“冉犀不是茗柯君好友吗,他们到底属于哪个家族的,这也能随便换?”
史官笔像讲绕口令似的说:“这两人既可以算作千棠川人,也可以算作涿光人。”
燕辞舟蹙眉,还要再问,却被齐雨灯伸手按住了笔锋,沉声道:“一炷香到了。”
他端详了燕辞舟良久,见他面无异色,又将笔拿走翻来覆去看了几番,方道:“走吧。”
“这事沾染了神裔,又涉及了昔日的涿光和千棠川,想来定是一场大戏。”燕辞舟将笔搁回怀中,感觉这笔被齐雨灯握过,似乎也沾惹了他身上的凉意,放在襟前,犹如怀抱一块冰玉,“就是猜不透,瓷师把瓷枕丢给我到底有何用意。”
“别皱眉头。”齐雨灯不知什么时候抱了林林总总好些棉花糖回来,拆开纸袋,捏了一颗送到他唇边,晏然道,“管他要怎样。不想理会他,便不用理会。”
燕辞舟呆了一会,蓦地啊呜一口咬住,鼓着脸道:“对哦,太有道理了,谁要是勉强我去做不感兴趣的事,我就拔剑砍他。”
他越吃越觉得这糖真甜,有一搭没一搭地分完了一包。待到馆驿楼下的时候,忽然捕捉到了某些动静,凝立片刻,仰首道:“有点意思。”
像一只雪鸥掠翅拍击着急流飞湍,他破窗而入,抓着最后一颗糖咚咚信手一砸,化作一道短匕,准确无误地削开了室内凝固低垂的沉寂。
里面一人反应也是奇快,当即反手格挡,身形却到底因此迟滞了一息。
“你说说你,黑灯瞎火不做人事,简直浪费我这么好吃的棉花糖。”燕辞舟等的就是他这一慢,嘴上说个不停,手底下连环出剑,凌厉而起,剑气如浩荡烈火,狂嚣浪掷着烫伤了一地夜色。
“「使君不负」?”那人情切失声,探手往自己胸前一拍,一道绯色长鞭幻化飞出,如电旗怒展,不偏不倚地迎上了秋水的剑锋。
一时间,只见光影纵横交错,翻空吹浪。
“呸呸呸!”燕辞舟一迭声地斥道,“开玩笑,嘴巴里能跑飞马,你是我什么人,谁要跟你不负了?”他眉宇间有一丝锐意绽放,随即变招,屈指在剑刃上一弹,执剑向前斩落。
这一瞬,剑锋上惊起了波澜壮阔,一川沉沉风雨渺渺如年,以绝难阻挡之势,迎头劈下!
“茗柯君——”那人嘴边滑落了这个名字,无法抵挡,亦不能动。秋水剑偏过要害一分,从他后心贯穿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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