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离忧一瞧见他站在台下人群中,又说了这番话,就知道他如今一定是全都知道了。
季善敬心中已是气愤至极,恨不得马上就替即墨苒报仇。
季老夫人看着自己身边侍候的几个贴身丫头被打成了这样,眼中却不露半分怯懦,“我叫你回来,是为了保你性命,你就算当时在公主府,也只能成为一具尸体。”
此话一出,更触动了他的杀心,他却隐忍着,“如果我在,我宁愿和她死在一起。”
谁知这话刚说完,老夫人袖中一把匕首的剑锋便触着他的喉咙,若她再向前一步,立刻便身首异处。
季离忧听见老夫人说,“你是季家的家主,以后绝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在旁边抽泣的还有一人,就是季善敬的母亲。
她起初原站在季家人的一角,只是带着一颗很不安定的心,在一旁偷瞧着,此时见婆婆生了大气,也不敢为儿子求情,只在一旁心急如焚。
如今,见刀横在脖子上,一恸之下,季善敬也就横了一颗心,什么都不顾,“祖母最好此时便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
接下来的话被老夫人的匕首打断,剑锋已入了他皮肉间,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衣领缓缓向下流动。
“你会如何?”老夫人冷笑。
见季善敬流了血,季母便放声恸哭着,一边直奔过来道:“母亲既已忍心把善敬杀死,我也就不要这条性命了,让我陪着他同去。”
当老夫人刚要把那匕首继续刺下去,季离忧急忙道,“祖母不要!”
同时,上前劝道:“闹成现在这样一个局面?已是季家的灾难,若祖母要杀了大哥,岂不是到了家破人亡的一个地步了么?季家不能没有季善敬,祖母知道的啊。”
季老夫人收回匕首,“是,这孩子不应该死在我手上,既是你生出来的孽畜,为一个女子寻死觅活,不配做我们季家的儿孙,你来,亲自夺了他的命。”她将匕首递给季善敬的母亲。
季母再会玩弄心机,不过是后宅之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也不曾手拿沾血的凶器。
她颤颤巍巍接过匕首,扭头便跪倒在老夫人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道:“念在善敬曾为季家出生入死的份上,求母亲饶了他……”
老夫人将脸一板,厉声叱道:“他真是该死之至。一切所作所为,也太是闹得不成样子了。我当初为了季家可以稳固,不能再静静心心走平路,才不得不让你和棠硕公主成婚,不料,你胆敢为了她忤逆陛下的决定,又定出那种十恶不赦的反心,把季家的忠臣之名都打破。这一来,真不知坑害了季家子弟。倘然再让你这般的胡为下去,更不知要闹出些个什么幺蛾子来,我做祖母的恐怕还有大大受累的日子在后头。我已言尽于此,因公因私,你都该死,却还不知悔改!”
老夫人把这话一说,可真把众人急得什么似的。心想:老夫人这一次是真的气恼得要杀了家主。看样子并不是什么假话。而老夫人年岁也己很老,不是马上就要驾鹤归西么?若老夫人杀了季善敬,此时季家便群龙无首,任由良渚众多世家揉捏了。如此一想时,季家人忙又叩头哀求道:“经老太太痛加训斥,想必家主也知这些时日所作所为,真是该死之至。此后当痛改前非,决不敢再这般的胡闹了,请老太太顾念旧情,仍准他继续执掌季家。或经此一番挫折之后,家主茅塞顿开,重为陛下效劳,为季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季离忧也跟着他们一起拜求。
说书人不说什么话,只在衣袖一拂间,他那扇子便在手中。正自惘惘然,却见季离忧也跟着他们跪下了,他在一边看着季离忧,又回想当年在伯虑的光景,看来无论如何,他都逃不掉季家的束缚。
见所有人都为他求情,她哪里还下得去手。
只好惘惘然叹息,“你们一个个,翅膀都硬了!”
方才还轰轰烈烈,此时竟会如此的草草收场,真出乎意料之外。
但季善敬敢顶撞老夫人,还诋毁季家先祖,仍躲不过鞭罚。
这处罚的人正是季家的兄弟。
季离忧和几个季家的堂兄弟手里接过鞭子,心里都不是滋味,谁敢真的下手打季善敬。
老夫人却叫人搬来椅子,“狠狠打,若今日他还能站着离开,我便叫人换荆棘抽打他。打,打得他爬不起来,让人抬他回去!”
“打多少下?”季家的一个后辈低眉顺眼问道。
“三百鞭,一下都不能少。”
季离忧连忙求情,“三百鞭子,未免太重,不如……”
“你再敢为他多说一句话,多一百鞭。”
季离忧闭了嘴。
须臾,低声对跪在石阶上的季善敬道,“你可受得住?”
季善敬却没有回话,赤裸着上半身硬挺地跪着。
每打一鞭,老夫人便叫人问他一次知错不知。
一鞭下去,季善敬背后便绽开皮肉,季离忧手中的鞭子却迟迟不动,他看着季家这几个后辈,心想,看来季善敬确实是得罪了不少人,这三百下去,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季善敬倒是个汉子,打到二十鞭的时候也未出声一回。
老夫人忽然叫季离忧,“你为何不打?”
季离忧只好执鞭,高高扬起,却在空中不愿落下。
“他失去了他的妻,而我也失去了我的友,祖母,失去的人不该再受罚,因为对他和我来说,回忆苒苒的每一个瞬间,都像是最重的处罚,祖母……祖母有没有见过大哥在棠硕公主面前的笑,那才是他真正的笑,他有在你和他母亲面前那样笑过吗?也许没有,他活了这些年,只有苒苒是他真心所求,如今连这最后的真心他也没能护住,求祖母心疼心疼他,离忧求祖母了……”
老夫人听罢,仰天看着月穿梭在云层中,季离忧看见她眼中闪过的泪珠。
她想起了什么,季离忧并不在意,但他确实不想看见季善敬被打得半死,即使这个人曾对他动了杀心。
他这边求着季老夫人,那边的鞭子却还没停,季离忧回身看了看他们几个,他们倒像是不懂他的意思,手下不停。
打了五十鞭左右,季善敬便被打得直不起腰了,他趴在地上,背后鲜血淋漓,满是鞭痕和皮肉绽起的纹路。
季离忧见前面的话不奏效,继续道,“若是祖父还在,他绝对不会拿棠硕公主的命来抵抗东胡人,在祖父心中,一人之命和一国之民,都无比沉重,他不会牺牲一个无辜的女子。可祖母却做了和他相反的决定,选择站在陛下身边,祖母是即墨家的人,可祖母为什么不想想祖父,苒苒已是季家的孙媳,即使贵为公主,在祖父眼中,她也一定是个合格的孙媳,既是季家人,季家便不会放弃她的性命,祖母没有做到,现在大哥的质问,又何错之有?”
季老夫人怔怔地看着季离忧,一言不发。
季离忧觉得再打下去他就真的没命了。
“九泉之下,他见了祖父,祖父问起他为何而死,祖母就不怕合眼之时无法面对祖父的责问?”
虽知道季伏微可能不在九泉之下,但这话应该会奏效。
她果然抬了抬手叫他们停下。
季善敬被打得吐了一大口血,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季离忧怕老夫人改了主意,连忙给他们几个使眼色把季善敬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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