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以前,秦一程骑着摩托经过二大队老王家的田头,迎面撞上了一台大黑盒子。大黑盒子挂着外地的牌,○里套着“人”的金属标志高高翘在前边。

秦一程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盒子死贵,向来是跑在城里最宽敞的柏油路上的。也不知道是车主是哪个,半分不懂得怜惜,开着这金贵玩意儿往这山里坑坑洼洼的窄泥路里扎。

他原本没多想,脚蹬到地上,打算慢慢从旁边挤过去。然而这时车主却降下窗户,扬声叫住了他:“诶,那谁,这里是不是就是上云村的地界了啊?”

秦一程脚步一顿。

这外地人的口音……跟微微挺像的。

“是,您是来……?”

开车的人不等他说完就把车窗升了上去,随即几只大轮子又开始打转。坭坑里没干透的雨水高高溅起,打湿了他大半只裤腿。

他心里不乐意了,几步上前去敲人家车窗:“你怎么开的车啊?”

这次人家连窗都没给他打开,隔着玻璃喊他滚。

“走远点啊农村猪,熏死人了!”

秦一程气得举腿就往大黑盒子身上踹,一连三下,踹得黑盒子都往另一边移了十多公分。司机总算坐不住了,挽起袖子推门下来。

“你来!来!”他挺着胸往前迈了一大步。“往这儿打!”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司机手忙脚乱放下袖子,遮住了自己白花花颤颠颠的小胳膊。

“你跟这种玩意儿计较什么,别耽误时间了行不行?”

副驾驶上的男人开口说话秦一程才知道原来车里还有一个人。这人跟司机口音一样,但腔调更加散漫,一个字要拖三拍。他听了更来气:吊死鬼吗?

司机“哎哎是”地答应着,色厉内荏地横了秦一程一眼,走了。

往观音梁的接下来几里路,秦一程一边走,一边自己在心里不住地琢磨:

这两个外地人口音跟微微一样。而且微微说过,他老家在更南边,那个地方靠海,很多人去外边做生意,挣了好多好多钱。刚刚那人看着就像是有几个臭钱的,那就更有可能是微微的老乡了。

微微的老乡来这儿干嘛?这村里这么偏远,除非逢年过节打工的回来,其余什么时候来过外地车?

不知怎么的,他竟然由此联想到了微微早上那些古怪的问题。

这两件事能有什么关系?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对自己说别再乱想了。

大舅家的狗老远听到摩托声,伸长脖子开始叫。一叫就把他那几个拖着鼻涕的侄儿也引出来了。

几个小破孩儿不等他车停稳就往他背上爬:“糖!糖!糖——一程哥给糖!”

“这次没糖,下去下去——”

“不下!下给不下——”

“都滚下来!别耽误你一程哥做正事!”在屋前槌衣服的三姨反手从柴禾捆里抽出根竹条,“下不下来?再不下来我抽人了!”

小破孩们慑于竹条的威风,四散跑开。

“你舅他们先过去了,你直接去地里就行。”

“知道了。你们吃了没啊三姨?”

“吃了,都吃了。微微最近还好吧?”

“其他还好,就有时不太吃饭,总说是犯恶心。您看是还应该上乡卫生所看看去吗?”

三姨直摆头:“你别瞎担心了,犯恶心正常得很。微微运气好,他这还算轻的,不太遭罪。我怀我们老二的时候那是难受得起都起不来啊,喝水都吐!对了,我这里有一大袋藕粉,等会儿你拿回去,看微微喝不喝得惯。”

“不用,您留着吧,我自己给他买就行——”

“你跟你三姨瞎客气什么!这藕粉喝了微微就能好受点儿你懂不懂?还有营养呢,对宝宝也好——”

他无奈,只有答应。

“我跟你说啊,你平时呢,还要注意……”

三姨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堆。

拿上家伙准备下地的时候,他顺口问了句:“三姨,我刚刚过来碰上几个外地佬——”

“嚯哟,那两个瘟丧,”三姨皱着鼻子,“我摆在门口的脸盆被他们车子压烂了,连声对不起都不说哦!鼻孔都要指到天上去了,这么行坐什么车啊,怎么不直接飞?还好意思来找我打听事——”

“他们找您打听什么了?”

“他们要进村找个人!我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大中午碰见这种人——”

秦一程嗓子眼一紧。“……找人的?找谁?”

“打听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些人也怪,不说长啥样有多高穿的什么,就说是个啥大老板的儿子!笑死个人,我们这地方哪有什么大老板的儿子——诶一程你干嘛?你去哪儿?”

“三姨我突然想起家里有事!顺便帮跟我舅说声,谢谢啊三姨——”

是来找微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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