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微撑在洗手池边的两只手握成了拳头。德叔扶住他的肩膀,给他使了个“不要担心”的眼神,抬高嗓门以确保外面的人能清楚听见他的声音。

“少爷您还好么,您要不要试试扶着我的手慢慢走几步?没关系,不用着急——”

孙越扬骂了声娘,抬手用力敲门:“让我进来!小枫你没事吧?又不舒服为什么刚刚不说?”

“叶叔叔要走了?我这就去送……”

门一打开,时微就装模作样要推开德叔自己迈步,一抬脚却是一个趔趄。

“少爷小心!您这样根本不行,我看您要不然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孙越扬仍旧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抱臂站在一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要回就回新房那边,记得让李医生跟着。我稍后再过来。”

时微舒了口气。

闹剧终于结束,好歹能安静会儿了。

虽然明知“疯”这种特性与逻辑天生相冲,但时微的确试过理性分析孙越扬对原主的感情。

首先它有点复杂。当然说不上是迷恋或者憧憬之类的比较理想的东西,但也不能说跟“爱”完全沾不上边。时微个人倾向于说它是“爱过”经受了变态发育过后的极端化成品,就像是可爱的小蝌蚪长大成满身粘液的蟾蜍,又比如灿烂热烈的恒星坍缩成可怖的黑洞。

孙越扬之前是不是跟现在一样恶劣、原主是不是完美无瑕的受害人时微无从得知,总之现在的孙越扬确实是这样的。他近乎魔怔地跟原主的家庭过不去,经常表露出对原主的不耐烦甚至轻微的嫌恶,但同时又对原主保留有匪夷所思的支配欲和……性.欲。

最好的解释就是原主的家庭是他开始变态发育的引线之一。

——他被原主的家人狠狠否定过,所以他现在要去否定原主的家庭;他曾为地位和钱财极度自卑,所以他现在不惜一切要去争抢、去占有这些东西,甚至不惜给其他人当走狗。

所以脚本师想告诉玩家什么?爱情不能经受物质和时间的考验,但傻子和憨子间的爱情能?

“接下来是去见秦先生么?我让我们的人把车开过来。”

“他现在在哪儿,还在喝酒?”

“不,老陈把他架走了。他现在在万枫酒店,房间号1904。”

“他没事吧?”

“睡得还不错,就是可能要到明天下午才能醒。我们在他床头留了一部电话、一张信用卡,还留了少爷的联系方式。您等会儿要过去么?”

“……”

“等会儿太晚的话,现在也可以。”

虽然德叔对秦一程接受良好是好事,但良好得是不是过头了点。“德叔,今天就不了吧。我……有点累了。”总得留给人家一点消化酒精和情绪的时间。

“那我们就回家吧,少爷。”

时微“嗯”了一声。

*

对“淋冷水会发烧”这件事,一定不要心存半点儿侥幸——这是时微当了第不知多少天的时枫总结出的宝贵经验。

婚礼那晚半夜三点,孙越扬回来了,满身都是在另外什么地方沾的酒气。时微前半夜头痛得没睡着,听到楼下大门打开的声音,从床上坐了起来。

孙越扬被几个助理扶上二楼,看到卧室房门突然直起腰杆眼冒精光,嘴里嚷嚷着“别跟了都回去”,一头扎进了房间。

几个助理想,虽然有点晚,但现在仍然能算作新婚夜,新人应该是不想被打扰的。

时微看着黑暗里扑出了一条非人非畜的影子,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睡意霎时烟消云散。

“你别……”床垫猛地一陷,孙越扬压到了他身上来。闻到那浓重得快要发起酵来的酒味和隐约的脂粉气,时微胃里翻山倒海。“下去……!别碰我——”

“还是小枫身上最香……”

察觉到孙越扬意识不清,时微便毫不客气地把人踹下了床。孙越扬在床边转了无数圈,总算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传来连绵不绝的鼾声时时微把被子拉高,蒙住耳朵。

失眠会让人脾气暴躁,不讲道理——时微想,凭什么他一个人心思重重难以入眠,那两个人却一个比一个睡得香甜?

他怀抱着不甘,通过不懈努力,成功在天亮时睡着了,而且一觉睡得轰轰烈烈。

而这又一次发烧,他与床铺缠绵了整整一周多,期间几乎没有完整的一个小时是清醒的。

在这十多天,秦一程居然没联系过他一次。

德叔说他醒了后就退了酒店房间,在市里晃悠了两三天,然后在市郊的公园找了个剪草坪的工作。那张卡上的钱不但一分没动,还多了一千多块,应该是他存上去还酒店房间钱的。

时微发着高烧,脑子还一团乱的时候稀里糊涂地想:他敢晾我十天,那我必定十年不理他。

……开个玩笑。

终于能下床走动的那个下午,孙越扬把四份蓉城当地的娱乐报纸拍到了他面前,每一篇头版都是关于婚礼的报道,然而配的图却分别是他可怜巴巴团成团蜷缩在车里,在婚礼上狼狈摔倒,从房间里出来时泪流满面的照片。

只有一张照片里没有时微本人——上面是孙越扬叶文斌一帮人在某家高级会所前谈笑风生。

“那天晚上……你去的就是那儿?”时微弱声弱气地问。

很可能不止那天晚上,德叔说自从他发起烧,孙越扬这几天就没在家里过过夜。蒲文晴倒是想过来照顾他,但身体条件不允许。

孙越扬压根不回答,还倒打一耙:“要不是你搞出这些幺蛾子,那些神经病狗仔会来纠缠我和叶总?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不听话乱折腾,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准备的婚礼全他妈被毁了?你不仅让我出尽洋相,还让叶氏也丢了这么大一个人——”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他多半是在叶文斌那儿受了气,回家来又把气撒到时微头上。

时微很烦当别人的出气筒。

“我今天要回家看我妈。”他硬邦邦地打断孙越扬。

蒲文晴大概是唯一一个时时担心着他的人。就算他不是原主,他也觉得第一时间该去当面给她报声平安。

“回‘家’?”孙越扬冷笑,“你什么意思,那你觉得你现在在哪儿?”

“那你今晚回家吗?”

孙越扬一时语塞。

时微不再跟他多说:“我就是要回去。”

“……最多一晚,我明天一早就来接你。”

“我还要……买东西。”他找了个借口,主要是想多有点儿远离孙越扬的时间。

“那就今晚去买。”

一算日子,来到这个时空已经过去挺长时间了。

出门前时微拿出偷偷藏的皮尺,量了量自己的腰围,惊恐地发现真的比婚礼的时候多了几厘米。

……是躺床上不动弹胖的,还是肚子真的在变大?

“少爷,老陈已经在等我们了——”

德叔推门进来,看到时微盯着腹部发呆也是一愣,“少爷……?”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怀孕了?”

德叔猛吸一口冷气:“什么???”

“那我现在可说了啊。”他幽魂一样飘出房间,“走了。”

时微在来这个时空前一直自认活得还算清醒,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空呆得越久,他就越难在各种情况下保持一个局外人该有的理性,也越来越没有真实与虚拟逐渐模糊界限的危机感。

自从回了这所谓的蓉城以后,烦心的事呈几何级数增长,他的心情更是如同坐过山车般骤起骤伏。

他甚而至于都有些期盼回乡下去帮秦一程种田养鸡。

日子越难挨,越是要在心头放一个念想。

老秦要是知道自己在床上躺过去的这十多天,醒着梦着加起来统共想了他多少次,可能会感动到帮他交完下半辈子的水电气费。

想到老秦,时微脸上总算有了真情实意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带了丝落寞。

……他确实挺想老秦的。

时微不知道他这笑稳稳当当落入了德叔的眼中。

“所以……是秦先生吗?”

“?!”

时微一瞬间以为德叔是身具异禀的超能力人士,能够读取人心。“您怎么知道……”说到一半他又忽然反应过来:德叔问的应该是孩子的爸是谁。

“……是。孙越扬……他目前还不知道。”

“您现在要去见秦先生吗?”

“……不去。”

秦一程都没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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