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浅拒绝了,她乌亮的大眼睛比夜空里闪烁的星星还要明亮。
“爹,我把二叔给我的那些血还了就还给你当女儿!一辈子都给你当女儿!好不好?”
她的话犹如最尖厉的刀,狠狠的扎进云政的心头。云政眼眶一热,幽幽吐声,“你这孩子。爹又不是不想要你了。你何必这么作践你自己,你这样,让爹看着心头就好受吗?”
垂眸,又要给她包扎伤口。云初浅还是摇头拒绝。转而又抬眸去看云老太太,唇边轻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来,“祖母,请您老人家做个证,以前二叔没有养过我一天,以后哪怕他加官进爵富贵滔天了,浅浅也不会去巴望他。若是浅浅有违今日的誓言。那就让浅浅”语调一拔高,她又重声道,“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她心里本就不喜欢云凌这个父亲。即便是蒋氏,她也对她生不出亲近之意。蒋氏在太长公主和皇太后的帮忙下,顺利的和云凌和离。这些日子一直都有人送拜帖过来想要和她见面。她一直称病推脱没有与她见面。
云老太太被她说话时的骇人气息所慑,又抬头有些心虚的去看她。她的手臂上血珠儿还在汩汩的往外冒。殷红的血珠顺着她欺霜赛雪的手腕滴落在砖石上,泛着幽冷的光芒,刺的她眼睛发痛。
“好!好!好!”云老太太连说了三个“好”字,将目光又从地上的血迹移开,睁大眼睛去瞪云政,讥讽着。“博鸿,我这个当娘的可真要恭喜你了,瞧你养了个多么孝顺的女儿啊。她亲生父亲落了难,她怕被连累就马上撇清关系。你以为她是真的要给你当女儿啊?我看啊,你还是初一十五勤快点去庙里烧香吧,求老天不让你遭难,要不然真有那么一天,你这个女儿一定跑的比谁都快。他。”
“母亲!”云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云老太太的话,“浅浅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云老太太看大儿子这时候一副铁了心要护女儿的神态,心里恨得牙痒痒。忍不住就又刻薄的讥嘲起云政来,“你不要替她说好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这个当大哥都对亲弟弟那么刻薄,你养的女儿自然是随你了。”
云老太太拄着拐杖将地面敲的“咯咯”作响。
云政抿着唇不去接她的话。
云老太太便又嚎了一嗓子,哭啼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养了个你这么不孝的儿子。老太爷啊你泉下有知看到博鸿对自己弟弟做的事,你可要托梦来好好骂他啊我可怜的博渊。都是娘没有教好你大哥,才让你被你大哥给害成这样娘对不起你啊”
云老太太越哭越大声,言语之间云政俨然已经是不顾兄弟情义,残害手足的不孝之人了。云政眉头紧拧,知她一向偏心云凌便也不出声替自己辩驳。只垂眸想要再去为云初浅包扎伤口。
云初浅再一次的摇头拒绝了云政。
她用金钗刺自己的手腕,并不是想用苦肉计来博得她爹的疼宠,如果只是一时的疼宠,虽然能暂时修复他们父女的关系。可时间一长,只能治标不治本,横亘在他们父女之间的那层隔阂还会存在。还会影响他们父女以后的关系。
所以,她想用自己的鲜血来向他表明决心。
告诉他,养育之恩大于天。
她可以摒弃身上流淌的血液,却不能失了他这个父亲。
云政低头又去看着她,她抻着身子,瘦小的脸庞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变的有些苍白透明起来。可眉宇间却有一份坚持和倔强在沉淀,像寒风中迎风盛开的冬梅。
心骤然又一痛,他眼眶里有隐隐的泪花在闪烁。为了不让她觉察出他的异常,他别开目光,偷偷拭干眼泪。
云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的控诉着云政的罪行。云初浅的忍耐力终于耗尽。她强撑着已经有些虚弱的身子,迈着略显浮软的脚步一步步的向云老太太走去。
“祖母,您数落我爹的这些话都太偏颇了。我爹,战场上是个英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朝堂上,是皇帝大臣仰重的权臣家里,他是慈祥温和爱女护儿的父亲走出家门,他是百姓口中人人称赞的大英雄。浅浅以身为忠勇侯之女而自豪。二叔呢?祖母你口中的二叔呢?”
明明她的身量不是很高,可往云老太太面前一站。云老太太被她周身萦绕的清凛气息所慑,莫名的觉得自己的气焰一下子就被灭了下去。
她赶紧整了整脸上的表情,露出肃穆的表情,张张嘴就要夸奖云凌,“你二叔他很好。皇上他很器重你二叔,他的同僚们”
云初浅已经又嗤笑了,“二叔好?皇上都贬了他的官职了,这叫好?以前门庭若市的丞相府最近门可罗雀,与他一起同朝为官的同僚都避瘟疫似的避着他,这叫好?他的嫡妻和他和离,家宅不宁,这叫好?百姓们提出二叔的名字,都只说他是忠勇侯的同胞嫡弟,这叫好?”
她连连逼问着云老太太。云老太太怒火中烧,可又辩不过云初浅,只得扯紧嗓子一吼,又怪罪起云政来,“你有脸在这里嘲笑你二叔?你二叔现在落到这样的地步,都是你爹害的”吼完后,她心下才微微舒服了些。
随即又亮出她的杀手锏对云政道,“我这个当娘的既然帮不了博渊,那我就要跟他共患难。以后除非你来求我,要不我这个娘就不会再踏足忠勇侯府一步了。我要让整个汴梁城的人看看你这个忠勇侯是如何凉薄,如何逼着亲生母亲和弟弟与你断绝关系的。哼!”
云老太太说完,就又愤然的把手上拄着的拐杖向云政站着的方向劈头盖脸的砸去。梨木的拐杖龙头上镶嵌着金银丝,她一砸,就在云政的额头上砸出一道血痕。
云老太太这下心里更舒畅了。带着些许得意的心情起声让贴身丫鬟过来搀扶她离开。
云政本可以避开砸向他的龙头拐杖,但他没有躲。额头上有粘稠的液体流过,他心凉透了。
同床共枕的妻子背叛他一起长大的手足兄弟欺骗他养育了十多年的女儿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现在,就连他的母亲都来怪罪他
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孑然立世了。
终于送走云老太太这尊难缠的大佛,云初浅轻舒了一口气。可回头去看云政,她一双黛眉不由得蹙紧,只见这个被塞外风霜雨雪锻就过都没有屈服的男人此刻却像是被大雪压弯的松柏,落寞的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显得寂寥而无望。
云初浅心一沉,咬咬牙,走向他,轻扯住他的宽袖。
“爹,别怕!你还有大哥,还有我咱们一家人是一体的”
云政眼皮一耷拉,对上一双清澈晶亮的眼睛。他在那对晶亮的眼瞳里清楚的看到了对他的拳拳孺慕之情。他眉心一跳,眼瞳里的寂寥之色像是迅速的被压下,紧张的低头,再也不顾她的反对和挣扎,强行给她止血。
一双温暖的、小小的安静的扯住他粗壮的手臂。他听见她甜甜的说着,“爹爹,你不是答应过浅浅要跟皇上告一年的假,专门留在家里陪浅浅吗?咱们要不利用这一年的时间,一家人离开汴梁城,出去走走好不好?”
她已经不忍心再把白氏给他下断子绝孙药的事情告诉他了。
如果能暂时离开汴梁城,让他出去转转,说不定能稍微排解下他阴郁的心情。而且他们一家三口在外,肯定是要互相帮助的,来往之间,感情也能升温。
比一家三口待在汴梁城,大眼瞪小眼好多了。
云政能猜到女儿心中所想,他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弧,刚准备要出口回答她。云向北在听到消息后已经带着大夫赶进屋了。一进屋,他目光首先被淌落在地上的一滩殷红血迹给惊了。
“浅儿,你怎么样了?”云向北说话间已经奔到他们面前了,紧张的扯住云初浅的纤臂,又一回头他向身后跑的大汗淋漓的大夫大声吼着,“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快给我妹妹上药!”
大夫被他一吼,只能认命般的大呼了口气,然后气喘吁吁的奔向云初浅,给她受伤的手腕上药止血。云政一时倒是被大夫给挤开了,云向北关心完妹妹,又操心起父亲来。
“父亲,您身子还没有养好,这里有儿子在,浅儿不会有事了。父亲您就先回屋休息吧。”
正午的阳光透过打开的菱窗照射了进来,云政微微轻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云向北那张黝黑的脸庞上。他额头上挂着汗珠,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对他这个父亲的担忧。
云政浑身一震,一双眼瞳顿时清明了起来。
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啊。他有儿有女,儿子未成才,女儿未出嫁,他为什么要因为那些背叛他蔑视他的人难过颓废?
或许,女儿的提议是极好的。既然有些人注定是抓不住的,那他只要抓住、珍惜眼前人就可以了。
“向北,浅浅提议让我们一家三口离开汴梁一年,到外面去游历一番,你觉得怎么样?”云政向趁着大夫给云初浅包扎伤口,将云向北轻扯到边上轻声询问着。
既然是云初浅这个妹妹提的,云向北这种宠妹狂魔又怎么可能不答应。而且,他也觉得如果他们一家离开汴梁城一段日子,汴梁城的人就会渐渐的淡忘晋亲王夜送他家浅儿回府的那点事。二来又能让他们的父亲出去散散心。一举两得。
“父亲,儿子支持浅儿的决定。咱们还可以利用出去游历的机会寻找民间神医帮浅儿治好脸上的疤痕。”等他的妹妹治好了脸上的疤痕,他倒是要看看汴梁城还会不会有人讥笑她妹妹是丑女。
一听云向北也答应了,云政默默长吁了一口气。
那边大夫已经为云初浅快速的包扎好伤口了。云政听到大夫叮嘱云初浅的那些话,目光便又向不远处的女儿身上觑去。
他差点忘记了,离开汴梁城前,他还得帮女儿退了和晋亲王的那门亲事
两天的期限很快就到了。云凌花了大价钱在东大街的骑马巷买下一座六进的院子。虽然丞相府和骑马巷都在东大街,可这一搬出一搬进之间身份地位的差别就大了去了。
出府的那天,天刚蒙蒙亮。云初鸢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径直的走出丞相府登上马车。其间,她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她生活了年的丞相府。怕一回头,触景伤情。
要去骑马巷就得从忠勇侯府门前经过。
在经过他们一行人乘坐的马车经过忠勇侯府时,一阵风儿带着些许凉意恰好将马车的车帘吹开一角。马车上正攥着手帕被云老太太轻声安慰的云初鸢就一眼瞥见了忠勇侯府大门前的两只石狮子。
她攥着帕子的手一拢紧,眼底深处有恨意蔓延上来。
可恶!她祖母不是告诉她说云初浅也是她爹的女儿吗?可为什么同样都是她爹的女儿,云初浅还能继续风光的当她的侯府嫡女,而她以后就得是个小侍郎的女儿了。
她好不甘心啊!
云老太太看到的是忠勇侯大门前站着的护卫。这些年她早已经养尊处优惯了。之前吼着要和云凌一起共患难,无非只是想要用这种鬼话来要挟云政这个大儿子罢了。真让她以后窝在侍郎府?那她可过不惯!
就像现在,看着夜色里的忠勇侯府,云老太太心里盘算的是云政这个大儿子会在第几天亲自登门去侍郎府接她回家。
当然了,她也知道云政也有可能真的狠心不去侍郎府接她。不过她也不怕,云政要是真的狠心不去侍郎府接她哼哼,御史台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一定会上书皇帝弹劾他的。
统共归为一点:她是仗着大儿子一定会接她回去才敢上蹿下跳,闹幺蛾子的。
等马车到了目的地,云初鸢和云老太太被丫鬟婆子搀扶着下了马车,进了他们的新家。可很快的云初鸢和云老太太就发现这新家比他们以前的丞相府差多了去了。府里各式花草树木、吃穿用度一应的也不像先前那般精致讲究了。
云初鸢深感委屈。唯一让她庆幸的是太子萧清沛并没有因为云凌的失势而冷落她。她刚搬进侍郎府后的第二天,他就派人送了一盆水莲。
时至夏至,洁白的水莲花娇艳的盛放,自成一靓丽的风景线。
萧清沛还让人带话,说希望她也能像他送的这盆水莲一样这禁受得住尘世的各种摧残玷污而依旧出淤泥而不染。
有了萧清沛的这番话,云初鸢心里才又鼓足了勇气,眼底迸现出恶毒的光芒,对着忠勇侯府的方向喃喃低语着。
云初浅
你的得意只是暂时的,等我及笄嫁给太子那日,必定要把你狠狠的踩在地下。
因为要离开汴梁城一年,云初浅这几日就开始收拾各种游历途中可能需要的东西。这天,她刚又把几本医书打包好,一抹轻快的身影就已经闪身来到她的面前了。
“小姐!我的好小姐!鸳鸯回来了!”
云初浅都还没看清楚来人呢,鸳鸯已经欢喜的扑到她身上了。云初浅心一喜,抬头去看,就发现一段时间不见鸳鸯,她黑了好多,瘦了好多。
主仆两互相说了一些分开时发生的事情。最后鸳鸯才愤愤然道,“小姐,二老爷真是太可恶了。奴婢按照小姐你说的找到了那三个人。现在他们三人已经被奴婢安排在汴梁城的客栈里住下了。只要小姐你一声令下,奴婢就引着他们三人去二老爷府上去闹。”
原来云凌当年外放为官过一段日子。那时府中的老忠勇侯已经快不行了。蒋氏只得留在汴梁城帮着婆母照顾料理整个忠勇侯府。结果云凌在任上就隐瞒身份和一个小家碧玉有了首尾。
等云凌被调回汴梁后,吃上了山珍海味的他自然就再也看不上清甜可口的小粥了。很快的就把这个小家碧玉抛到脑海后了。
可怜那小家碧玉又不知道云凌的真正身份,在被云凌抛弃后还为他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两个孩子,儿子平安无事,女儿六岁时发了高烧,已经烧坏脑袋,彻底成了个傻子。
云初浅让鸳鸯不远千里把他们三人带进汴梁城,可不是做好人好事让云凌认儿认女,一家团聚的。
云初浅眼底有算计的波光闪烁,对鸳鸯叮嘱着,“鸳鸯,你明天就把他们引去侍郎府,告诉那个妇人若是她想让她的一双儿女以后可以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现在就得闹。把事情闹大了,逼着云凌认下他们母子三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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