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写罢,家里便来了一拨人,都是自发来帮忙的。有几个便是赵珂的同窗,其他便是眼见听说了赵珂,商议了自发过来的。果然功夫不白费,正道也终究不孤。赵珂忙请他们坐,安排商议些救助的事宜。娘子知道丈夫做的是大事,妇道人家不能管问,能做的只是安排好了家中的事务,叫他放心。遂退身出来安排茶水,又吩咐丫鬟预备点心。

牢中亦有人染了疫症,死了的已经十有四五。节级、牢子怕叫染上,许多人都躲远走了。零星剩下几个管的,不过糊弄。因没了人来殴打凌虐,众人日子反好过些。三郎前番受些棒伤,两腿叫人打得肉烂,此时渐已好些。天气已冷,身上衣衫又单薄,新又增了些伤寒。好人尚且顾不上,哪里管得到罪人?

三郎独自蜷在冷地上,看他们将尸首一个个抬将出去。又饿又病,身上无半点气力,外加上冷,正不知到几时才是个头。死了的不受那罪了,暂活着的又不知能捱了几日。

三郎虽冷,心却巴望天再冷些,若下了雪更好。村里老人曾说过,若冬天太暖,就会容易出疫病,那么天气冷的话,这病不就没了么?听人说赵押司散汤药时染了疫症,若下了雪,该好了吧。

这天果然更冷了。靠墙的缸冻得裂了,碗里的水结了冰坨,牢里冷得似冰窖。手脚早已肿胀冻裂,不敢轻触。地上虽铺了厚草,卧在上面仍旧是冷,肩臂腰胯都麻木了,骨头缝里都是寒气。

第三十六个已抬出去了,因此腾出许多空处。几个牢子图省事,将剩下的人关在一处。这日起来,外头换班的牢子道:“这鸟天直恁地冷!节级今日来得不早了!”另一个拍着身体道:“昨日下了一夜的雪,如何不冷。我才刚吃一碗热汤来。”众人听说下了雪,都巴了头往外瞧。

说话人将浑身的雪拍打干净,急去火盆边向火,道另一个道:“不是冻死,便是染上疫病死,咱们这些人,又不是知县相公的舅子,有钱你也抢不上药,最后怎么不是个死!”

因这句话儿,众人说到疫病上,有人遂道:“我听人说,幸而今年冬天不暖,不然的话,就彻底完了。”

有人遂问:“我听见说,县里面足有六七个人,连续把灾情上报了。纵然知县想赚钱,这么大的事,上面知州岂能不管?”

有人便就回他道:“这话儿你想得太天真,直惹人发笑!纵然知州知道了,疫情不报,上面赵官家他又不知。知州命人把道路一封,疫情过后,最后死个万把人,又没人知道,也无人追责。一旦上报,所有人全都知道了,全盯在这里。再处理不好,知州的帽子立刻就掉了。

你看看周围几个县,有几个真能办事的人?还不是背后坏事的多。纵他开口,钻空儿的太多,再加上仇家一发坏,这件事也必然办不好。这一把赌注,帽子掉了的风险太大,还不如不办!”因这通解释,众人都服,说话便道:“人家那么大的官儿,事情看得不比你明白?真当他傻!”

正在众人说话的空档,有一个突然说起来道:“你听说么?赵押司昨夜里死了。”众人听了惊问道:“却是哪个赵押司?”那人回道:“除了赵珂染了疫症,还能有谁?我听说他寻了南都学舍的范先生,将灾况往上报了。太后已知了这个事,使人来问。”另一个道:“可惜好人不长命。不恁地时,今番倒有一场功劳。”那两人说着散了。

三郎在旁听了这话,惊了一场。他厮熬着,多半因欠着押司的恩,将来好还。谁知他竟死了,果然好人不长命么。这世上待他好的人都没了,眼下冰冷的牢狱,刻骨的饥饿,如今新又染了风寒,漫漫冬日,只怕撑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三郎只觉有人唤他。睁眼看时,却是姐姐在那里。阿姐今日打扮得俊俏,对他笑着,去怀里取来一个手帕,一层一层揭开来,却是颗猊糖在那里。三郎哪里舍得吃,闻着那香,便觉自是财主了。外头春天已到,桃花都开了,身上亦不觉得冷了。姐姐拉着他的手儿,引他家去。

才待走时,三郎只觉身上一疼,急起来时,原来却是南柯一梦。才刚有人踢他一脚,看时却是一个节级。那个节级见他醒来,遂叫他道:“快些起来,你这猢狲结好运了。”三郎不晓得这世上还有甚好事,又将他梦搅扰了,心内厌烦踢他起来,不愿去听。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