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头次见这大筵席,甚都好奇。一场唱罢,众人歇息。阿罗又不知道规矩,瞎摸乱撞,正不知去哪里等着。旁边没一个认识的,又不好问。

阿罗自顾下了楼,廊上走时,这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无。正在张间,阁子里招手叫她进来。这里却是三个官人,皆衣着华贵,说话间像是寨中军官。此时因见阿罗进来,便叫烫酒。客位上坐着个突眼睛的,像是在上官面前吃了晦气,心中不忿,见甚都要发通火。

另一个人劝他道:“张指使,算了吧,有这小娘子替你烫酒,甚火不该消了?”张指使见阿罗手脚笨拙,便问她道:“你是不是不会烫,蹄子扒拉也比你干净利索。”阿罗言道:“回大官人,奴家只是这里唱的。”那人听罢,回过头对那二人道:“你们看么?错便错了,死不肯认,必要找个由头出来。回头若嫌唱的不好,她便推说是烫酒的。”

这边厢张指使嫌阿罗这酒烫得不好,命她重烫。一面口里絮絮叨叨地对二人道:“你们看我晦气么?如今连个粉头都来糊弄我。”阿罗吃他骂了几句,便不乐意。只想赶紧将酒烫了,尽速离开这里。

阿罗重新斟了酒与他,那人接过,一把将杯摔到地上,一面口内骂她道:“吊着个脸儿做甚么!不愿侍奉老爷么!我需不欠了你钱!”又叫重烫。阿罗因他吃多了,故意寻事,心中老大不乐意。旁边的看见了便劝道:“哥哥做甚!休要为难这小娘子,放她走罢。”两个都劝。阿罗听见这个话,遂上去对后面两人福了一福,转身要走。

谁想张指使怒了,冲上来打了阿罗一巴掌,旁边两人急上来劝,这厮仍旧骂个不停。张指使今日认定了,谁劝也不听,要出这气,口内言道:“老爷须不是瘟神,急要躲我!今日若不给个说法,便撵她出去,从此寨中不许她住。”

此时闲人围了一圈,都在那看。有素日认得张指使的,知道他能做出这事,亦不敢劝。姐妹们有典身钱押在这里,纵要帮她,谁敢出头。

阿罗不想遇着这事,又无主意,只是在哭。远远地有客人小声笑:“是好汉的去打蕃人,只好把威风来欺负歌姬。”虽这么说,那人却也不来劝。

秋月因阿罗出了事,急忙来楼下唤燕儿道:“那营里张姓的老狗骨头又来作闹,捉住阿罗不放了,姐姐快些去看。”燕儿听了忙挽了头发,急下了楼,跟着秋月慌忙走了。两个走到阁儿前面,这时节分开众人,燕儿先凑过去看看阿罗,见她正坐在地上,头发散了,眼睛哭得红红的,脸上吃人打得肿了。

燕儿拍了她肩膀,叫莫哭了,向前来深深道了三个万福,道张指使道:“我的妹子不知事,我也不敢劝指使。指使有火儿,只罚我吧。”不说废话,当下将酒来赔罪。张指使道:“愿意出头便由你。不饮了三坛,你们两个都走。”当下便叫抬进酒来,拍开泥封,案上摆满一溜碗,将次倒满。

这件事儿,闹大了。如今大庆楼里的人,全都听说了燕儿被逼酒。有几日素日不喜欢燕儿的妈妈,立刻拍手称贺道:“该!我就说自混的野马有什么好的,趁着这次,把那个妖精撵出楼去,也省得让她带坏了别人!”因为听说了这个热闹,不少人全都蜂拥来看。

事到如今,由不得人。看着那一溜酒碗,燕儿心内虽有些怯,众人面前,不能输了气势,只好舍着命吃了。头先燕儿还记着数,人声闹哄哄地乱,隐约像是阿罗在哭,在旁扶她。到最后甚么也不记得了,只是一碗一碗地饮。

当日燕儿吃的烂醉,行不得路,几个姐妹抬着她走了。众人照看了半夜,一面口里不住地骂。这些人上面老的伺候不好,下面小的教导不了,被上官骂得鼻涕样,也只有捏软柿子撒狠斗气。燕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春艳便决意嫁给渭州那个官人,拼死斗那姓张的一斗。

燕儿嫌姊妹们太吵闹,撵着叫她们回去睡觉,因见燕儿已无甚大事,众人也就相继走了。谁想凌晨时燕儿闹将起来,将血吐了有数口。阿罗见了吓得脸白,又哭一场。自悔今番带累了姐姐,心内思量着要回家。

燕儿笑着骂她道:“笨妮子,为你我要躺两日,你便家去不管了?”虽说阿罗在这赚得不多,到底她家人口多,合家指望她救济,怎敢把营生抛舍了?不过怅怨话罢了。燕儿便道:“回家你娘嫁出你去,就不吃人欺负了?以后遇事硬气些,莫再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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