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需休繁,老妈妈果然寻着几个人去渭州,便叫把阿罗也同路带着。数内有一个三十七八岁年纪的,是那拨外乡人里的一个,人唤他耿乙,与阿罗、燕儿是同村的,常年在外贩卖马匹,前番回家来看时,才知道村里已经被荡平了。论起辈来,耿乙还是燕儿的远亲,因此上阿罗也跟着叫叔叔。

当夜便行。除了耿乙和阿罗外,其他的还有一对夫妻,一个十几岁小猴子,一个老儿和五个汉子,一行共十一个人。男子皆挂了腰刀,提了朴刀,前后都有人哨探,将老幼妇人放在中间,众人皆背了包裹,摸黑就走了。

那月在后面跟着,远处传来鸦声阵阵。天气寒冷,山岭风大,夜里冻得都麻木了。阿罗不由裹紧了衣裳,怀里正揣着临行前老妈妈煮好的豆子,这时尚有余温。

走了一夜,次日天明,众人寻着一座废观,坐在土墙下歇息。小猴子帮阿罗背了一路的包裹,此时已挨着阿罗睡着了。这小猴子本有些可怜:当初羌人闹乱,四下里烧杀抢掠,淫杀妇女。邻村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遭人奸污,生下小猴子便将他弃了。

小猴子没人管顾,自小吃的是百家饭,素日里有些憨傻,力气却大,村人闲时都逗他取乐。谁家有甚么力气活计,唤他都应,不过与他几顿吃的。

别的人有睡了的,另有两个在闲话吃喝。阿罗自也困倦地紧,合眼将睡,只听外头马蹄声响。听得声响,众人急忙爬将起来,去墙缺里往外看时,见路上有几个骑马的蕃军,这打这里经过。

因为距离隔得太近,外面的情景,众人都看得十分清楚:那几匹战马,打着响鼻,一面口里还喷着口水,发疯也似横冲过来,万一不小心让它们撞上,准能被它们踏成肉泥。这还不是最吓人的:那班蕃人的马上,已经绑缚了几个娘子,马头上还挂着人的首级,这情景看得人头皮发麻。

出了这事儿,众人登时觉便醒了,哪里还坐得住!小猴子看见蕃人马匹,呆劲上来,拍手要叫,吓得众人急堵住他嘴。眼见得此地不能久留,众人急忙都起来,抄小路走了。

小路自然不比大路,十分坎坷难行,只一日阿罗脚上便磨出血泡。中途经过几个村庄,村里人亦吃蕃人杀了,那血溅在土墙上,早已干涸。

一路上众人经过的地方,许多处庄稼都已经成熟,或者马上就要熟了,然而没有人收割:

它们的主人被蕃人杀了,或者这些人仍活着,只是已经逃去了别处,来不及割粮,这些已经是无主的了。

正行着时,路两旁忽然窜出数只野狗,双目赤红,为争夺尸首正厮咬起来。小猴子见狗亢奋,将鞋扔去撵那狗,惹得群狗盯住众人,口里呜呜地叫,又惹得人都骂他。

无移时到了一个山岗,因小猴子要赶鸟,不想滑了脚,跌下山岗来死了。走在后面的不拉住他,吃众人埋怨了几句后,也就罢休。本来他是个憨子,恁多余的一个人,便活着也是浑浑噩噩,死了解脱了也好。更何况动辄他便要大呼小叫,三五回几乎惹来蕃人。又因他憨,妇人歇卧不知避让,吃人呵斥了多少回。

一路上好人死的也见得多了,莫说他一个憨孩子。死了一个,人群里便剩下十个。众人昼伏夜行,中间躲过了几拨蕃骑。又过了一夜,同行的那对夫妻携带得多,又不肯抛舍,看着落在后面了,如今已剩下八个人。

到这一日,众人行至一个镇甸。这边厢人口看着渐多起来,亦都是流民,因蕃害由四面八方围拢来的,众人都也背了家什包裹。人群里颇有几个肥白的财主,也将车马拉了宅眷,夹在人群里跟着在逃。

耿乙几个打听了,这厮们也是去渭州。既是同路,路上都可相互照应,便就同行。有妇人便问阿罗名字、年纪,阿罗也都一一说了,妇人们本就爱问东问西的,这时节也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多言语时,纠缠不休。是以她问一句,阿罗便只答一句。

那妇人问了阿罗几句话,转过头来言说道:“乙哥,你这侄女木木的,嫁出去时怕要吃亏。”耿乙便道:“阿罗是个可怜的妮子,她的爹娘都没了,我遇着她时,一个人流落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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