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轮到你了!”
门口的小厮吆喝着走来,指了指远处一个半人高的脏兮兮的灶洞,一脸嫌弃道:“赶紧的,就这会儿没人,动作快一点!”
被喊到名字的人跟个猴子似的从地上一咕噜爬起,堆出一脸油腻讨好的傻笑:“嘿嘿,谢谢小哥儿,谢谢。”
小厮厌恶的侧过脸,甚至不想多看一眼,撩起衣角便走开了——这并不怪他,因为这个被喊做“十三”的家伙,形象实在太过不堪:
驼哈的背,仿佛一辈子都没有直起过,往那一杵东倒西歪,油腻到看不出颜色的裤腿从脚脖卷到膝盖,露出同样脏污之极的手脚。
最难看的还要属他那张脸,倒不是脏,而是覆着巴掌大的青斑胎记,偏偏这家伙又爱笑,每每扯起嘴,那青斑就像活了似的蠢蠢欲动,瞧得人几欲作呕。
他叫十三,但是踏雪城的人们只愿叫他“丑十三”。
十三丑,且没有自知,明明大字不识一个,却偏偏好学人家文人附庸风雅,一天到晚没事儿就往含山听雪楼里钻。要知道这含山听雪楼,乃是踏雪城一等一的风雅地,文人墨客们觥筹交错、推案抒怀的去处,你一个臭乞丐给这儿瞎凑什么劲儿?
但十三偏偏不,算算一个月里,竟有二十天都要往这边跑。
这不,今天就又来了。
小厮为十三指明的去路,其实是含山听雪楼外一个废弃许久的灶洞,顺着灶洞依次爬过热浪滚滚的灶房、嘈杂混乱的役屋和臭气熏天的马厩,最后到达楼内观台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含山听雪楼是要做生意的,不可能叫他这般邋遢乞丐出入,可碍于十三身上挂的腰牌,他们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将他拒之门外,久而久之,就给他寻了这么个不为人知的去处。
也就只有十三,不嫌脏亦不嫌辱,每日乐呵呵的来回钻灶洞,竟也没打扰到谁。
一直耗磨到傍晚时分,十三终于从灶洞爬出来了,明明在楼里缩了一天,却像是偷腥儿的猫一般满足,浑身散发着惬意和舒坦。
十三晃荡着来到大街上,所到之处,路人们避恐不及,捏着鼻子纷纷退让。十三笑嘻嘻的走在街市中间,仿佛压根没看到人们眼中的嫌恶,自得之情溢于言表。
不多时,长街走到了尽头,一座恢弘大气的山庄出现在眼前。
踏雪山庄。
十三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迈上了山庄的台阶。
不出意料的,下一秒便被一股掌气掀翻,骨碌碌滚下阶梯,狠狠摔了个狗啃泥。
山庄的守卫——亦是出掌人,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十三气哼哼的爬起来,灰头土脸,映着脸上的青斑活像一只虚张声势的癞皮狗。“怎么,这门还不是给人走的?为啥不让我进,看清楚咯,我可是小少爷亲自赐名的雪院家仆!”说罢晃了晃肚皮,露出上面一块同样污渍斑斑的腰牌。
腰牌上隐隐刻着一个“雪”字。
守卫当然认识他,正因为认识,才清楚的知晓这家伙什么德性。
“奴仆走偏门。”
“这门儿还不够偏吗?瞧瞧,周围两头儿都是山秃秃,连座民房都没有!”
守卫不再理他,抬掌又要动作。十三一瞧这架势,立刻怂了,骂骂咧咧的提了提裤腰,走出两步后却突然杀个回马枪——拽下裤子露出一片花白大屁股,嚣张的冲守卫拍了拍。
守卫气得鼻子都歪了,正要发作,忽然看到什么,匆匆朗声下拜。
“恭迎小少爷回府——”
十三一听,也傻了,扭头一瞅,就见他来的大道上,飘来一架四人抬轿。那真的是“飘”,四位轿夫足尖点地,步伐盈健,一端轿子如同溪河行舟,飘得稳稳当当。
正是踏雪山庄的家传轻功。
十三/反应极快的猫低身子,癞/蛤/蟆一般紧紧贴在地面上,不叫轿子里的人发现自己。好在四位轿夫对他视若无睹,一直上到台阶才停下,打帘,恭恭敬敬让出轿子里的人。
十三长出一口气,却不敢立即起身,只得模仿着蚯蚓的样子,一弓一弓寸地爬出。
轿中人原本已抬脚入门,忽而感受到什么似的回过头,这一回,便看到个光着屁股的乞丐趴在地上艰难的挪移。
“你是……十三?”
十三浑身一僵,心道完蛋。
他没想到,五年了,君晚还能记得他。
自当年把街头流浪的他捡回踏雪山庄,整整五年不曾照面,君晚居然还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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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这个名字,是君晚给的。理由很简单,他是踏雪山庄的小少爷君晚从外捡回来的第十三个奴仆。
十三觉得这也太随便了,为此忿忿不平了许久,可惜无人在乎——“十三”之名一出,全庄上下都在赞扬小公子仁慈良善,自小便有宽仁济世之心。
谁还管你是十二还是十三。
话说这踏雪山庄乃武林名门,坐拥踏雪城,数十年来在江湖上声名斐然。现任庄主君万仇的兄长君以连,也就是君晚的大伯,曾以一身“飞鸿踏雪”绝学在天下武林大会上拔得头筹,威震江湖。后来君以连去世,可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却保留了下来,延绵十数年庇护着踏雪山庄。
君晚是庄主君万仇的第四子,也是老来子,一个“晚”字取得极为精准。晚了,晚矣。
因为在君晚前头,已经有三位哥哥,具是名动江湖的少年英才。待到君晚长大,武林中早已充满了兄长们的传说,根本无他插足的余地,因此留给这位小少爷的,就只有收留孤儿、接济穷人的颂赞,徒挽虚名罢了。
想到此,十三颇为同情的给了自己主子一声叹息。
他这一叹,吓得旁人筷子都掉了:“丑十三,你是在叹气吗?”
十三往嘴里塞了一把玉米粒,囫囵吞咽着点头。
“你这种家伙,居然也会叹气?”说话的人是十二,也就是在十三之前被君晚捡回来的家伙。跟十三不同,十二是个彻头彻底的孤儿,听闻是某年踏雪城下第一场雪时,在街边快要冻死时被君晚救下的,从此纳入踏雪山庄,成为了雪院十二仆。
十二对君晚很是崇拜,腰间的“雪”字腰牌擦得锃亮,是荣耀亦是骄傲。
和十三截然不同。
十二平日里是不与他靠近的,今天却破天荒不顾脏臭的凑近过来,压低声音问:“我听说你今天在门口遇到小少爷了?快给我讲讲,到底怎么个情形,小少爷这一趟出门有半个月,他还好吗?”
十三挠挠脖子,回忆了一下自己光着屁股被众人围观的尴尬情形,果断决定言简意赅:“小少爷么……好,当然好!他好得很。”
“具体怎么个好法?你倒是说详细啊!说详细!”
十三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打发掉这闹人的小子。于是他随手一指,指向窗外簇簇盛开的白梨。
“喏,就跟那梨花儿一样。”
十三没有说谎,他今天在含山听雪楼缩了一天,看了满肚子的水墨字画,一时间难免看什么都是品形品魂,借物喻人。
山庄门口,当他回头看到五年不曾见的君晚,头脑里冒出的第一样东西便是梨花。
新鲜洁净,绰绰多情。
十二没有他这般诗词情怀,不懂得心心念念的小少爷怎么就跟梨花扯上了关系,对着窗外百思不得其解。踏雪山庄色调暗白,山庄里种满了大大小小的梨树,这些树不知被人浇灌了什么肥料,一年四季都在开花,美不胜收。
十三趁着十二出神的功夫,面不改色的把十二碗里的肉丸全数扒拉到自己碗中,一口气吃干净。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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