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晏朝在内许多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对孟淮的疑心和杀意绝非是这一件事生出来的。可偏偏是那四个字,能要了孟淮的命。且不想孟淮活命的人,又不止皇帝一个。
“儿臣不敢。但求父皇绕过先生一命。”她垂首,极力敛了气势。
皇帝听她居然已再没了解释,不由得凝眉,自己的怒气倒像是打在棉花上的拳头,无处宣泄。
“不打算为他清名了?”
“曹弘、韩豫已死,死无对证。是非自有公论,陛下明鉴。”
皇帝死死盯着她,心里暗道好一句是非自有公论,冷冷道:“那你来朕这里求情,图什么?”
就图一句“是非自有公论”么?
“有人欲借此事陷陛下于不义,其心可诛。”晏朝忽然自怀中掏出一份奏折,双手恭敬捧着呈上去。皇帝接过,只略略看了几眼,面色凝重起来。
“太子起身罢,”皇帝面色稍缓,殿中气氛也顿时松缓许多,他将奏折放置一旁,才问她,“何不早些呈上来?”
“儿臣有私心。感念恩师,情不能已,父皇恕罪。”又一叩首后观皇帝正深思,才缓缓起身,恭立听旨。
“罪名未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帝沉声道。孟淮年岁已高,原也时日无几,即便留他一条性命也翻不出来什么风浪。
“那就依律,流……”
“陛下,诏狱中出事了!”急匆匆闯进来的是计维贤,也顾不上行礼,先直挺挺跪下去,惊慌失措地开口:“陛下,孟学士在狱中自尽了!”
晏朝一惊,上前几步,几乎要去抓他的衣领:“先生怎么会自尽!莫不是弄错了……”
“殿下,奴婢不敢欺君啊……孟学士是半个时辰前刚自尽的,诏狱中现在墙上还淌着一摊血呢……”
计维贤也是惊住了,带着哭腔,声音尖尖锐锐的,生生刺进人心坎里头。晏朝面色一白,一时间眼前有些眩晕,心神不定。
先生他死了。
是她迟了吗?
可为什么非要是现在……她很快就能拿着圣旨去死牢里救他了,这几日她一直在做努力,明明就快见到希望了。
兰怀恩亦是才知晓这件事,计维贤并没有告知他。他进来时看到皇帝有些失神,手中那份奏折恰巧落到地上。
他去捡,无意间却看到里头的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名,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开。脸上连惯有的笑也难以再凑出来了,只剩煞白。
正当他要退出去时,皇帝却沉沉叫住他:“兰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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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朝说:“先生死了,京城合该为他下一场雪。”
但是那一天并没有下雪,一点雪花都没有,只剩下干枯的冷风。诏狱前聚了不少人,皆是来接先生的。孟淮门生弟子不计其数,这些也不过是屈指而数。
孟淮因失血过多,遗体冻僵后更是枯瘦如柴。其家人来领遗体时哭泣不已,引得众人也掩面动容。
皇帝终究未曾迁罪于其家人,但对孟淮却仍就不肯松口,只说就此作罢,任谁再提也不理会。
沈微仍是有些不甘心,看众人都离开才转身对晏朝道:“殿下,孟先生真就这么冤死了吗?若有心人再诬陷先生畏罪自裁……”
晏朝摇头,淡声道:“他们不敢。如今再纠缠才是真正的陷君父于不义。现在忽然出了这样的事,陛下第一个迁怒的是北镇抚司,第二个便会是兰怀恩,有这两个,足以堵住其余人的嘴了。先生清名一定会还回来的。”
只是如今斯人已逝,没什么用处了。
沈微到后面有些听不明白,却也没多问,有些沉痛道:“先生入狱前臣才去孟府探望过,他本就身体虚弱了……”
晏朝不语,她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两人正欲离开时,陆循忽然追上来,行了礼道:“殿下,孟学士临终前有几句话,要臣带给您。”
晏朝微怔,给她的?可无论什么话,不该是禀给皇帝更好么。她点点头:“大人请说。”
“孟学士说,他早料到会有这一日,只是若牵连殿下实乃罪过,望殿下切勿为他求情,以伤父子亲和……”
死牢中那扇窗外是苍白的天,他仰望着,努力想看到天际,眼前却一片昏花。满头干枯的白发已散乱不堪,囚衣外尤穿着受关照送来的棉衣,但浑身仍是冷的,满腔热血也是冷的。
手脚上缚着的锁链将他死死困住,再无半分力气可迈得出一步,他看向牢房另一端的锦衣卫,绣春刀闪着寒光。
“……老朽年迈,此时生死于我已无甚区别。这罪名我开脱不了,即便活着出诏狱,日后也难得善终。唯一死可证清白,若不能,也可护我妻儿最后一次……”
晏朝立在原地,连陆循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沈微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正欲开口,忽听她低声呢喃,说了些什么,却听不清了。
孟淮没有话带给他的学生,只有愧于他曾辅佐过的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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