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绩在昏睡中,做了很多、很长的梦。

梦境很真实,一踏入其中便身临其境,与一个月前自己的遭遇有些相似。

一个月前,自己刚刚在皖口的江底失去意识,很快便又睁开了眼,回到了自己八岁的时候。父亲尚在,庐江还未完全失守。

所有的一切又重来了一回,前世便如同一个梦一般刻在了记忆里。

但与一个月前不一样,这次的梦境很少有孙婺出现。

大部分梦境的过程似乎只是在不停地重复,梦境的结局大多都是在他的三十二岁,在酷热难当、 疫痢流行的郁林孤独死去。[1]

也有的梦境,起先十分平常。但他尚在吃饭谈话,便忽的戛然而止。

他的这些梦,枯燥、混乱、破碎,却冗长的像是没有尽头。他在梦里闷得喘不过气,却又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灵魂在其中反复受着煎熬,总也挣脱不出。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知道,上一世孙婺和自己说的“无限重生”,原来或许真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梦里忽有一阵风吹来,给他鼻间送来一股清醒的梨花香。眼前光影变幻,最后定格在了他吴郡家宅的后院。

院里梨花开得正盛,月光笼罩着这一树芳华,风一吹,便有雪白梨花簌簌摇落。

树下铺了竹席,席上有一小几,几边坐有两人。

一个是他,十七八岁年纪,一丝不苟地跪坐着,抱着一把琴,正在调弦。

另一个是孙婺,推算下来,该是二十四五岁。她大喇喇坐在席上,左手手肘抵在几上,手掌撑着脑袋,右手握了一壶酒。她大概喝得有些多,两颊嫣红,一脸醉态。

她看着天上圆月,说:“从前我在建业听康僧会[2]讲经,他说,世间有六道轮回。所谓六道,天神道、修罗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人间道。人呢,就按着前世因果报应在这六道里不停轮回。”

“当时我就同康僧会说,这世间不止六道,还有第七道,叫三国道。这三国道比地狱道还要恐怖,它不管你生前业报,只要进来你就出不去了。”

“……可我好想出去,无所谓哪儿,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也行。”梨花落在她发间,她用手轻轻拂去,眼神迷离地继续看了会儿月亮,又看向不知哪一世的他。

“陆绩,你能帮我吗?”

在一边旁观的陆绩心里一跳,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急切地朝梦境里的自己喊:别答应她!

这呼喊是他的本能。即便已经能隐约体会到她的痛苦,可此时的他觉得,若是想化解这苦痛,也未必一定要用水解那么惨烈的方式。

“能吗?”梦里,孙婺又问了一遍,带着鼻音,楚楚可怜。

“阿婺……”梦境里的自己轻声说着,放下了手里的琴。

装可怜是她的惯用伎俩,一向坚强的人突然脆弱,每次都差点如她所愿。陆绩紧张地看着梦境里的自己,对不知哪一世的自己默默祈求着,别上当,别上当……

幸好,梦境里的自己不为所动,他冷淡地看向孙婺,“阿婺,你不能直呼我的名讳。”

“你该称呼我为叔父。”

瞬间,陆绩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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